第七章(第2/5页)

“我见过破船底下的螯虾人。也见过海蛟,有时候套在蛟船的笼套里。日泽区的人鱼很像蝾螈。他们行动隐蔽,几乎看不到。还有那头海豚,‘杂种约翰’。他是疤脸情侣的水下保安头目,你都想象不到这家伙有多冷血,多阴险。”

“另外,还有一些……改造人。”他的声音逐渐静默下来。

“感觉很怪,对不对?”谢克尔目光紧盯着坦纳说,“我习惯不了……”他没再往下说。

他们俩都无法习惯。在这里,改造人享有同等的权利。他们有可能是工头或管理人员,而不是最底层的劳工。

谢克尔看到坦纳在揉搓触须。“它们怎么样了?”他问道。坦纳咧嘴一笑,集中精神,其中一根柔韧的触须稍一抽搐,像垂死的蛇一样朝着谢克尔的面包蠕动。那小伙赞赏地拍起手来。

码头边,螯虾人上浮之处,站着一名高大的男性仙人掌族,赤裸的胸口布满植物纤维状的伤疤,背上背着一把硕大的飞轮弓。

“你认识他吗?”坦纳说,“他叫海德里格。”

“不像仙人掌族的名字。”谢克尔说,坦纳摇摇头。

“他不是新科罗布森的仙人掌族,”他解释道,“甚至也不是尚克尔的。他跟我们一样,是被抓来的。二十多年前来到这座城里。他来自底尔沙摩。距离新科罗布森将近两千英里呢。

“我跟你透露一下,谢克尔,他有不少故事。他的故事可不是书里的。

“他被抓到城里来之前是个海盗商人,几乎见过海中所有活物。他能用那把飞轮弓给你理发;他射得可准了。他见过章鱼怪、蚊族,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只要你想得到。最厉害的是,他懂得如何跟你讲。在底尔沙摩,有些人把讲故事当成职业。他就是那种人。在讲述过程中,他能让自己的嗓音产生催眠作用,使你完全沉醉其中。”

那仙人掌人纹丝不动地站着,任凭雨点打在皮肤上。

“他现在是飞艇驾驶员,”坦纳说,“驾驶‘雄伟东风号’的飞船已经好多年了——有侦查艇,也有战斗艇。他是疤脸情侣最重要的下属之一,是个不错的家伙,现在大部分时间都在‘高傲号’上待着。”

坦纳和谢克尔抬头望向身后。“雄伟东风号”甲板上方一千余尺的高处系着“高傲号”。这是一艘硕大的废置飞艇,尾翼扭曲变形,引擎多年未曾启动。涂有焦油的绳索硬邦邦的,从飞艇上悬下来,缠住下方的大船。它充当着舰队城的瞭望亭。

“海德里格爱待在那上面,”坦纳说,“他告诉我,最近就是喜欢安静。”

“坦纳,”谢克尔缓缓地说,“你觉得疤脸情侣怎么样?我的意思是,你替他们工作,听过他们交谈,了解他们的为人。你觉得他们怎么样?为什么愿意遵从他们的指示?”

坦纳明白,谢克尔这么说是因为他无法完全理解。但这个问题太重要了,他转过脸,仔细端详着与他共居一室(他们的寓所在一艘旧铁船的左舷)的小伙子。他曾是狱卒,是听众,也是朋友,而现在已超越这些关系,几乎成为家人。

“我本来要在殖民地做奴隶,谢克尔,”他平静地说,“‘雄伟东风号’的疤脸情侣收留了我,给我一份工作,支付我薪水,并且告诉我说,压根儿不在乎我是改造人。疤脸情侣给了我新生,谢克尔,给了我一座城市和一个家。告诉你吧,不管他们要搞什么,我都一点儿意见没有。让新科罗布森见鬼去吧,老弟。我是舰队城的人,是嘉水区的人。我在学盐语。我忠心耿耿。”

谢克尔凝视着他。坦纳是个沉静的人,说话慢条斯理,谢克尔从没见过他如此激动。

他深受冲击。

雨不停地下。在舰队城的各个角落里,“女舞神号”的乘客们各自谋求着生路。

他们在各式各样的舰船上参与争论,买卖货物,甚至行窃。有人学习盐语,也有人哭哭啼啼地翻查城里的地图,计算到新科罗布森或新艾斯培林的距离。他们凝望着胶版照片中家乡的朋友和恋人,缅怀过去的生活。

在嘉水区和谢德勒区之间的再教育监狱里,关押着“女舞神号”的众多水手。有些人整天朝着监导员大喊大叫,监导员试图安抚他们,并且每时每刻都在评估,此人能否挣脱旧有的约束,能否弱化与新科罗布森的联系,是否有可能争取他加入舰队城。

如若不能,还需决定如何处理。

贝莉丝到达“虚幻时光”时,化妆和头发都被雨水打得乱七八糟。她正狼狈地站在门口,一名侍应生向她致意,受到如此待遇,她感到非常震惊,直愣愣地望着对方。仿佛这是个真正的侍者,仿佛这是一家真正的餐馆,在一座真正的城市里,她发现自己暗自思索。

“饶舌号”是一艘古旧的大船,上面盖满了建筑,它被改造得面目全非,根本无法辨识原本是何种船只。它成为舰队城的一部分已有许多个世纪。前甲板上覆盖着废墟:白色的了石头神庙,大部分材料都已经散落四周,化为齑粉。残存的遗迹覆满藤蔓和荨麻,但这并不能阻挡城里的儿童。

“饶舌号”的街道中散布着古怪的影子,都是海了中打捞起来的不明物件,堆放在角落里,仿佛被人遗忘了。

这家餐厅窄小而温暖,室内镶有黑木饰板,一半坐席已被顾客占据、窗外正对着的一串小型舟船属于舰队城的第二海港,海胆刺码头。

贝莉丝看到餐厅天花板上吊着一串串小纸灯笼,心中一阵激动。她上一回见到这种装饰,还是在新科罗布森的萨拉克斯区,一家叫作“时钟与公鸡”的餐厅里。

她无奈地晃了晃脑袋,抛开恼人的愁思。角落里的一张桌子边,约翰尼斯正起身朝她挥手。

他们安静地坐了片刻。约翰尼斯似乎很腼腆,贝莉丝发现,这么久没有他的消息,令她很恼火,她也怀疑,自己以沉默相待,是否有欠公平。

贝莉丝惊讶地发现,桌上的红酒是普莱迪修斯家族1768年份的嘉拉吉陈酿。她瞪大了眼睛望向约翰尼斯,同时紧闭双唇,显得不以为然。

“我觉得应该庆祝一下,”他说,“呃,为了再次重逢。”

这酒棒极了。

“他们为什么任由我……我们……自生自灭?”贝莉丝问道,她拨弄着炖鱼和船上种植的苦涩菜叶,“我觉得……我觉得,这不太明智,把几百人从各自的生活中强拉出来,然后放任不管,扔在……这种……”

“不是这么回事。”约翰尼斯说。“‘女舞神号’的乘客你见过多少?船员呢?你不记得了吗,我们刚到那会儿的面谈和询问?那都是测试,”他轻声说,“他们评估谁是安全的,谁不安全。要是觉得你太麻烦,或者……跟新科罗布森的关系太密切……”他的声音逐渐低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