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道高百尺(第2/2页)

刹那间,无数红线织成一张坚韧而绵密的大网,将舒凫稳稳当当地兜在其中。

自然,她也没有忘记抛出一道红线,牢牢钩住了已经准备舍生取义的叶书生。

——毒药?

——怎么可能有用。

鉴于姜若水有中毒的光辉履历,自己又在齐雨薇手上吃过亏,早在登岛之前,舒凫便已服下事先备好的辟毒丹。树藤上的毒素刚侵入她体内,就被霸道的药力横扫一空,甚至没能让她的动作滞缓一分。

一刹那天地翻覆,一刹那形势颠倒。是人是鬼都在秀,只有叶书生跟不上节奏。

“什么,怎么回事?道友你这是……啊!裤子,我的裤子!道友!你勾住我腰带了!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

在叶书生心急火燎的呼喊声中,林小梅与舒凫一上一下,一个花容失色,一个满面春风,紧张而充满戒备地相互对视。

良久,林小梅才从嗓子眼里艰难地挤出一线声音:“你,为什么……从什么时候……”

“从一开始啊。”

舒凫心不在焉地随口答道。

林小梅浑身一颤:“什么?”

“从一开始,我在雪松林中救下你的时候。”

舒凫耐心地向她重复一遍,神色依旧温和,仿佛从来不曾经历背叛,“因为那段树藤,并没有变成绛珠。”

“什,什么……”

“当时我救了你,将树藤斩成几段,从树上扒下来做了柴火。不过,其实树藤的本体,一直都在你身上对吧?”

她比划着解释道,“缠绕在树上那一部分,只是从本体上分离的枝条。我想想,对,就像是扦插一样的东西。”

“就……就因为这个……”

林小梅面色苍白,唇瓣像枯叶一样颤抖,“就因为这个,你从来都不曾信我?”

“不,虽然你处处都透着可疑,但我一直很想相信你。‘可能这是个误会,那段树藤比较特殊’,我也曾这样想过。”

舒凫语气柔和,目光却始终清明锐利,含着些冷冰冰的讥诮之意,剑一般直刺向林小梅眉心。

“但是林道友,你不该一时贪心,用利刃削断那枝珊瑚,还不小心让我发现。论作恶,你实在没什么经验。”

东海红珊瑚,质地坚硬,堪比金石,每一枝都是可遇不可求的稀世珍宝。

就算是秘境中的赝品,凭怀古真人的性格,想必也能够轻松还原这一特征,向所有弟子炫耀他的珍藏。

也就是说,他房中的红珊瑚,决不是寻常刀剑能够斩断。

林小梅身怀利器,又怎么可能受困于区区树藤?

唯一的可能,便是她自导自演,刻意设下圈套诱人相救。而她的目标,自然就是“算计那个来救她的人”。

“唉,也就是我这种冤大头啦。”

舒凫自嘲地咧嘴一笑,在红线编织而成的大网上站直,双手并用将叶书生往上拖,“对了,还有叶道友。要不是他一直催促,我怕他唠叨,指不定就把你撂那儿不管了。”

叶书生臊得满脸通红,挣扎着道:“怪我不好,我识人不清——但是你先放开我!裤子!让我把裤子穿上!!!”

舒凫半带好笑地撇嘴:“就你那点东西,我还不稀得看呢。走啦。”

她一手提着红线,也没什么花哨动作,就这么随随便便地原地一蹦三尺,一脚踏在大网中心——然后,那张网就像个弹性极佳的蹦床一样,骤然生出一股磅礴的反冲力,将舒凫高高托起,像枚冲天的爆竹一样送入高空。

从林小梅面前掠过那一刻,舒凫看见她惨白如纸的面容,只觉得心中一片平静,既没有一腔善意喂狗的愤懑,也没有“众生皆苦,以德报怨”的怜悯与同情。

她只是觉得可悲。

她给过林小梅机会,不止一次。上岛之际,下洞之前,甚至是在握住她手腕的一瞬间。

她一次又一次地告诉林小梅:你留下吧。

在其中任何一个时刻,只要林小梅良心发现,放弃出手,舒凫就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如既往地帮助她渡过难关。

但她终究还是下手了。

没错——就像原著中一样。

“……”

舒凫像只飞鸟似的掠上高空,又轻飘飘落在怀古真人雕像肩头,自上而下俯视着六神无主的少女。

林小梅目光散乱,浑身筛糠一样不住颤抖,手中还紧握着那柄短剑。刃光雪亮,绝非凡品,多半是方晚晴借给她的“凶器”。

然而,她却偏偏鬼迷心窍,用这柄锋利的宝剑削断了一枝珊瑚。

——与之相似的一幕,在原著中也曾经发生过。

原著女主姜若水,虽然半世畸零,尝遍人间冷暖,却也曾有过一个真心相待的朋友。

那位挚友的名字,叫做“林珊”。

生于寒微,资质平凡,和女主一样受人轻慢、抱团取暖的底层小弟子。

姜若水将她视为平生知己,珍之重之,几乎是掏心挖肺地对她好。

也正是这位挚友,因为一时贪念作祟,偷了九华宗某位长老的珊瑚(如今看来,这位苦主就是怀古真人),被正巧发现的方晚晴抓住把柄。

在方晚晴的威逼利诱之下,林珊最终选择背信弃义,听从她的指示陷害女主,以此来交换自己的偷盗之举不被揭发,以及一个进入天玑峰内门的机会。

这次背叛,就是女主被诬陷“私通魔修”,以至于修为尽失、流落魔域,遭遇后续一系列悲剧的直接原因。

林珊。林小梅。

从一开始,她们就是同一个人。

一个焐不热的“朋友”。

无论重来多少次,她都会为了自己,狠心将姜若水推入深渊。

“林道友,我不会谴责你。毕竟我不是你,体会不了你的苦处,也帮不了你什么。”

舒凫低下头看她,目光中一丝温纯的笑意慢慢淡去,逐渐凝冻成冰,“对你,对方晚晴,我都只有一句话。”

伴随着这句话挥出的,是一道比千年玄冰更为清寒、凛冽,锐不可当的剑气。

“啊……啊!!”

林小梅转身欲跑,却被剑风扫过膝盖,一瞬间血如泉涌,她在惊恐与疼痛的双重打击之下面无人色,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舒凫的声音便在此时落下,如同阎王催命的低语——

“想搞我就正面刚,别整这些虚头巴脑的花招,下三滥。”

“给我挖坑?我看你们挖的是自己的坟头,还自带一块棺材板,盖上就能入土为安了。这坟挖得如此难看,若是你们的先人地下有知,只怕都会气到祖坟自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