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套路千重

我预判了你预判了我的预判

五州大陆最北端, 人迹罕至的偏僻苦寒之地,是为“魔域”。

三千年前天魔身亡,魔修节节败退,一直退到这片易守难攻的穷山恶水, 占据地利, 借助此地浓烈的浊气与煞气, 这才挣得喘息之机, 在正道修士的追击下站稳脚跟。

自那以后, 此地便成为魔修繁衍生息的大本营, 被旁人半是厌恶、半是恐惧地称为“魔域”。

倘若这是个武侠世界, 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恶人谷”了。

当然, 不是那种人人有苦衷、个个有故事, 粉丝一抓一大把的“恶人”。

扎根在魔域中的魔修,十有八.九,都是恶贯满盈、罪不容诛的宵小之辈, 每一个手上都有血债累累,杀一次算是量刑畸轻, 杀十次勉勉强强凑合。

尤其是传说中的七大魔君,个个凶名在外, 可治小儿夜啼。

其中混入了一个恋爱脑霸总, 这点暂且不提。

就在舒凫激(毒)战(打)凌凤卿的同时——

魔域连绵不绝的群山一角, 一座山势奇拔险峻、犬牙差互的幽谷之中,两处遥遥相望的山头上, 两道人影相对而立, 衣带当风, 姿态清绝,仿若谪仙。

其中一人乌发黑袍, 面容清俊,衣摆上绘有雪白的昙花纹样,正是江雪声。

另一人同样着一袭漆黑如夜色的长衫,上半张脸扣着个黑铁面具,衣衫式样单调朴素,无半点花纹配饰,黑得死气沉沉,透不进半点光亮。

如果有人见过他这套装束,便会知晓——

这黑衣男子正是“七魔君”之首,“四妖王”中的玄妖王,其名为赵九歌。

他们两人在此对峙,已有数日之久。

横亘于两人之间的,不光是苍翠幽深的山谷,还有一盘巨大的棋局。

说是“棋局”,其实并无棋盘,纵横十九路都是交错于半空的金线,流光溢彩,似是以灵力凝结而成。

而他们所使用的的“棋子”,同样是一团凝聚为实质的灵力,化为一个个光球悬浮在棋盘之上。

赵九歌执黑,江雪声执白。

这幅场景落入某些人眼中,可能有种“天下为棋局,苍生为棋子”的疏阔大气;但在另外一些人看来,可能就只是单纯的光波对轰。

江雪声手中托着一团龟派气功似的白色光球,来回把玩,沉吟良久,忽而展眉一笑,悠然开口道:

“胜负已分,凫儿赢了。”

他的分神远在魏城,亦能随时与本尊共享信息。凌凤卿被舒凫的玉箫千刀万剐那一幕,跨越千山万水,清晰如在眼前。

“……”

赵九歌神情莫测,阴沉沉地抬眼向他一瞥,“昙华真人,你该不会以为,事情真有如此简单吧?”

数日前,江雪声忽然孤身深入魔域,直奔腹地,提出与魔君赵九歌手谈一局。

赵九歌自然一个字都不信,而且很想呸他一脸。

这些时日,他的领地中接连发生了不少骚乱,背后皆有人为煽动的影子,多半就是江雪声捣鬼。

——都是千年的狐狸,你跟我玩什么聊斋呢?

江雪声的来意,不用说他也猜得到。

凌凤卿垂涎中州已久,多半会选在花朝节的时机兴兵魏城,迫使魏天娇低头。凝露、贺修文两个魔君,皆有参与其中。

赵九歌很清楚,江雪声特地亲自走这一趟,显然是为了绊住他这个群魔之首,以免他在魏城一战中横插一脚,坐收渔利。

“凌凤卿受此重伤,非死即残,他的计划亦将随之粉碎。凌霄城无首,凝露伤重,区区一个贺修文,在魏城翻不起三尺浪来。”

江雪声神态轻松,像是给小学生授课一般娓娓解说道,“还是说,魔君另有高见?”

赵九歌冷笑道:“你未免太小看凌凤卿了。他苦心筹谋已久,先是勾结魔域,又利用厉鬼扰乱魏城,手段一套接一套。如他这般阴险深沉,岂会因一时冲动,将自己的生死押在一场决斗上?大名鼎鼎的昙华真人,竟也中了小辈的声东击西之计。”

“而且……”

赵九歌袍袖振荡,如兀鹫展翅,一团散发着不祥黑气的光球从袖中飞出,在棋盘上落下了极其刁钻险恶的一步。

“江昙,你还是来晚了一步。你以为能将我拖在魔域,殊不知是我在拖延你,让你不能驰援魏城。”

“我与凌霄城的合作,早已经谈妥了。”

“在你们将全副心思集中在擂台,你的徒儿逞匹夫之勇的时候……魏城,将会亡于今日。”

……

此时此刻,魏城。

“呃……啊……啊啊啊啊!!!”

凌凤卿倒在擂台上挣扎翻滚,浑身几乎没一块好皮,双手掩面,止不住的鲜血从指缝间汩汩流出。

方才那一场沐浴全身、锥心刺骨的碎玉之雨,不仅刺伤了他的咽喉,让他无法出声,更有一片扎穿眼皮,深深嵌入了他充血的眼睛里。

凌凤卿的确没有将自己的生死押在擂台上——不如说,事实正好相反。

昨日他当众挑衅舒凫,继而当街开打,除了性格使然之外,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麻痹摇光峰,让他们以为自己暴躁易怒、短视肤浅,一心一意与舒凫决斗,不会再分心顾及其他。

(话说回来,如果他早知自己会被剃头、被爆衣,被江雪声抽飞三十米,他是万万不会采用这种手段的。)

总之,在凌凤卿真正的计划里,擂台决斗不过是个幌子,致命的杀招早已布置在别处。

——他计划挑动战火的时间,不在第三日,就在今日,就在此时。

只等全城目光都被擂台吸引,他事先埋伏的暗桩便能伺机而动,一举攻破魏城。

换句话说,早在一开始,凌凤卿便打算以自己为饵,给魔修制造攻陷魏城的时机。

当然,他本以为自己一抬手便能摆平舒凫,就算再不济,也能顺手好好教训她一番。

他完全没想到——

“钓鱼业障重啊,凌大公子。你以为你在钓鱼,我上钩了,你人也没了。”

“你说,这一切值得吗?”

舒凫缓步走近前来,以握剑之姿将恢复原形的玉箫提在手中,一抬脚将他踹得翻了个身,似笑非笑地低头俯视着他。

“什……么……”

凌凤卿面如土色,艰难地撑开仅存的一只眼睛,喉头微微颤动,从千疮百孔的肺腑中挤出一点声息。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钓鱼?上钩?我人没了?

她在说些什么???

“大公子!!!”

盛阳长老眼睁睁看着凌凤卿重伤,如丧考妣,好不容易摆脱柳如漪的纠缠,立刻如同一个翻滚的红薯般飞扑而至。

他悲痛欲绝地抱起凌凤卿,两撇眉毛重重耷拉下来,干瘪的老脸皱成一团。光看这副神情,还以为他是抱着自己情定三生的爱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