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莱拉的乔丹学院(第2/9页)

就这样,她像只野猫似的打发着自己的童年。只有当阿斯里尔勋爵时不时地光临学院的时候,她的生活才会出现变化。有这样一位富裕而又有权势的叔叔,这就足以令她大肆吹嘘了,但是这样夸耀的代价却是要被最为敏捷的院士抓住,被带到女管家那里,被迫洗澡,穿上干净的裙子,然后,有人领着她(还不断地威胁她),到教师活动室去陪阿斯里尔勋爵以及一群应邀而来的高级院士喝茶。她非常害怕被罗杰看见。罗杰曾经在这样的场合见过她一次,然后便大声嘲笑她身上的饰带和衣服上粉红色的荷叶边。她则用尖声怒骂予以回敬,陪着她的那位可怜的院士着实被吓了一大跳。在教师活动室里,她抗议似地倒在太师椅上,最后,惹得院长只好厉声让她坐起来;这时候,她便对所有的人都怒目而视,最后连神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些令人难堪的正式访问的内容从来没有什么变化。喝完茶后,院长和其他几个为数不多的应邀而来的院士便告辞走了,只留下莱拉和她的叔叔。这时,他就会命令她站在自己面前,向他汇报自他上次到学院以来她都学了哪些东西。于是,莱拉便咕哝着,把想得起来的几何、阿拉伯语、历史或神学的任何一点儿东西说出来,勋爵则靠着椅背坐在那儿,跷着二郎腿,高深莫测地注视着她,直到她说不上来为止。

去年,在他北上探险之前,他当时还问她道:“除了勤奋学习之外,剩下的那些时间你是怎么打发的呢?”

她嗫嚅道:“没干别的,只是玩儿。就是在学院里玩儿,只是玩儿……真的。”

他说:“让我看看你的手,孩子。”

莱拉伸出双手,让他检查。勋爵抓住她的手,翻过来看她的指甲。在他旁边,他的精灵像斯芬克斯(希腊神话中有翼的狮身女怪,传说她常令过路行人猜谜,猜不出来的即遭杀害)似的卧在地毯上,偶尔沙沙地甩动几下尾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莱拉。

“脏的,”阿斯里尔勋爵说着,推开她的手,“他们难道不让你在这里洗手吗?”

“让的,”莱拉答道,“可是神父的指甲也总是脏的,甚至比我的还脏。”

“他有学问,你有什么借口?”

“我一定是洗完以后又弄脏的。”

“你是在哪儿玩儿的,弄得这么脏?”

莱拉疑虑地望着他。尽管实际上没有人说过,但她有一种感觉,觉得上房顶肯定是不被允许的。“一些旧房子里,”她终于开口答道。

“还有呢?”

“粘土河床,有时候去。”

“还有呢?”

“杰里科和米德港。”

“没别的了?”

“没有了。”

“你撒谎,昨天我还看见你上了房顶。”

莱拉咬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勋爵嘲讽似地望着她。

“那就是说,你还到房顶上去玩儿,”他接着问,“有没有去过图书馆?”

“没有,可我在图书馆的房顶上找到了一只乌鸦,”莱拉接着说。

“是吗?你逮着它了?”

“它一只脚受伤了,我想把它杀了,用火烤。可是罗杰说,我们得帮帮它,让它好起来。所以,我们给它弄了些饭渣儿和葡萄酒,后来它好了,就飞走了。”

“罗杰是谁?”

“我的朋友,厨房里的学徒。”

“我知道了。那就是说你在整个房顶上――”

“没有全去。谢尔登大厦你是上不去的,因为你得从朝圣塔楼那儿跳上去,那儿有一段距离。那儿有一个天窗,可以上到房顶上,但是我个子矮,够不着。”

“除了谢尔登大厦以外,别的房顶你都上去过了。那么地下呢?”

“地下?”

“学院的地下跟地上的东西一样多。这个你没发现,真让我惊讶。嗯……我一会儿就要走了。你看来还是很健康的。给。”

他在兜里摸索着,掏出一把硬币,从里面拿了五个金币送给她。

“他们没教你说谢谢吗?”他说。

“谢谢,”她嘴里咕哝道。

“你听院长的话吗?”

“哦,听。”

“对院士们尊重吗?”

“尊重。”

阿斯里尔勋爵的精灵轻轻笑了起来。这是她发出的第一个声响,莱拉脸红了。

“那你去玩儿吧,”阿斯里尔勋爵说。

莱拉松了口气,转身向门口冲去,还没忘回身机械地大叫一声“再见”。

在莱拉决定藏在休息室里、第一次听到有关尘埃的事情之前,她的生活就是这个样子。

图书馆长对院长说她是不会感兴趣的,这当然是不准确的。现在,谁要是能给她讲讲有关尘埃的事情,她一定会迫不及待地倾听。在今后的几个月里,她会听到很多关于尘埃的事情,而最后,她会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更了解尘埃。但眼下,在她周围依然是乔丹学院丰富多彩的生活。

不管怎么说,还有另外一件事需要人们考虑。几个星期以来,街头慢慢地传开了一个谣言;有的人对此一笑置之,有的人缄口不语――就像对鬼一样,有的人嗤之以鼻,有的人却怕得不行。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些小孩儿开始失踪了。

事情是这样的。

在伊希斯河(英国泰晤士河上游,位于英格兰中南部,流经牛津附近)往东的河道上,排满了慢悠悠行驶的满载着砖块的驳船、运送沥青的河船和装满玉米的罐式小舟,这些船要顺流而下,远经亨里和梅登黑德,抵达受北海潮汐冲刷的特丁顿;然后继续南下:前往默特莱克,经过大魔术师迪博士的宅邸;经过福克谢尔,那里的游乐园白天满是喷泉和彩旗,夜晚则是树形灯和焰火;经过白厅――国王在那里每周都要举行国务会议;经过铅丸塔(旧时制造弹丸的地方)――把铅水连续不断地滴到一桶桶的脏水里;接着继续顺流而下――这时,河流已经变得宽阔而又污秽不堪,划了一个很大的弧线向南流去。

这就是莱姆豪斯(伦敦的一个区),那个将要丢失的孩子就生活在这里。

他叫托尼。马科里奥斯。他妈妈认为他九岁,但是酗酒破坏了她的记忆力,所以她记性很差;他可能是八岁或是十岁,马科里奥斯是希腊人的姓,但跟他的年龄一样,这也只是从他妈妈那里猜测得出来的结论,因为他看上去更像中国人,而不是希腊人;同时,他还从他妈妈那里继承了爱尔兰人、斯克雷林丑人和印度水手的血统。托尼不怎么聪明,但他有一种笨拙的柔情,他有时候会笨手笨脚地拥抱一下妈妈,深深地吻一下她的面颊。这个可怜的女人通常喝得烂醉如泥,自己无法主动开始这样的亲情;但是一旦意识到是怎么回事,她也能作出足够热烈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