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2/4页)

“去你的,我哪来的钱租房子,研究生那点儿津贴刚好够我吃糠咽菜,出去住的话我只能住天桥底下了好不好!”明郁江顿了一下,叹了口气,“要么我跟你同居好了。”

“你认真的吗?”

“呀……说出口总觉得有点尴尬。而且离学校太远了,通勤好累。”明郁江憋住气沉思了一会儿,还是泄气了,“要么我再去考一次证算啦。”

“跟辅导员再沟通一下吧。好好说,不行就死缠烂打好了。”

“嗯,其实我跟大老板说了这个事。”明郁江的眼神有点儿游移,“我跟他提起过你的事情,他说如果你愿意参加我们的考察项目,就去给我换个寝室。你……有没有……”

“你是为了这个来的吗?”曹敬眯起眼睛看着她,试图看清她无辜表情下面的真容,脊椎后的束缚器传来了一丝微弱的刺激电流。

“参与实验的受试者,有补贴。”明郁江说了一个数字,抿起嘴,“我们要不五五分账吧?我给你讲,待遇真的不错哦。”

明郁江的导师是著名历史学家、沧江大学的历史系教授朱烽,也是经常上电视节目的文化人。这位老先生据说是前明皇家血脉,师承于金蔷薇革命时期的大学问家骆文美,醉心于近现代史中的进化者起源研究,出过好几本相关著述,是“东方千人文化工程”的国家级人选,据说享受国家特殊津贴。

明郁江想毕业后留校工作,这次本来要申请研究生助教的,结果被室友从中作梗给搅和了。

“真想有套自己的房子啊……”明郁江躺在曹敬的床上,鹊巢鸠占后还混不自知地长叹。

曹敬把床垫铺在地上,当然,他睡在地上。

“你晚上不会夜袭吧?”明郁江抱住曹敬的被子,假装害怕地问,“独居青年男性,变态起来可不是我一个弱女子能抵挡的哦。”

“呵呵。”

从十岁起,曹敬就多次领教过明郁江的斗殴水平,激活了能力的明郁江一个能打二十个还有余力。当时曹敬认定明郁江将来会变成那种跟人打架的太妹,没想到现在竟然成了知识分子。话说回来,当初人人都觉得曹阳会去当兵,结果他去了警校。曹丹倒是去当兵了,国防生毕业后去了军队,听雪卿姐说被分配到了首都军区。

说到雪卿姐,她是四个兄弟姐妹里最厉害的了。少训所出来后上了特别名单,进了保密单位。一年就回来两次,过年一次,中秋节一次,听说进这种单位的都是去当战略级后备的。福利院里的亲友当中,曹阳还在沧江市,有的时候会过来跟曹敬喝酒,但他当警察事情多,一个月都抽不出几天时间来,最后曹敬在本地最熟的竟然是明郁江。

“你现在还看得见吗?”调戏却没得到反应,明郁江百无聊赖地蜷缩到被子里,开始往外面扔衣服。

曹敬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束缚器,摇了摇头。他躺在垫子上,本来想琢磨一下雷小越这个工作对象,梳理一下教育思路,结果总集中不了注意力,心中有杂念。

“你身上什么东西那么香?”

“少女体香喽。”

“以前没有这个香味的。”曹敬在黑暗中睁开眼睛,“换洗发水了?”

“你鼻子好灵啊。我的洗发水被室友蹭光了,就换了个牌子。”明郁江似乎翻了个身,“我在你枕头上多蹭蹭,让你以后睡觉的时候也能闻到我的气味。这样你做梦就会梦到我喽。”

“不要跟动物一样,拜托你不要在我床上随意便溺。”曹敬对明郁江这种若即若离的策略很不在行。两人的关系忽冷忽热,前些年还曾经大吵过一架,后来关系才慢慢修复。曹敬现在完全摸不清她的想法,有时觉得她言行不一,有时又觉得她在隐隐地抗拒自己。

“你说的那个实验,具体是做什么?”曹敬在黑暗中找话说,希望谈着谈着就能睡着了。

“是这样的。朱大老板现在跟一群人在搞一个跨科目的大项目,对进化者群体的历史进行一个梳理,分析现存的和以往的进化者资料,以厘清进化者的根源。想要知道进化的基因到底和什么有关,不同能力又是根据什么原理诞生的。朱大老板这边有一个很奇特的想法,他认为进化者的‘突变’不是先天的,可能存在某种后天的诱因。”

“什么诱因?这种生命科学项目跟他一个搞历史研究的有什么关系?”

“我也不知道。”明郁江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或者说曹敬认为她在黑暗中摇了摇头,“我们是在文化路上朱大老板自己开设的私人俱乐部里搞一些数据统计的研究。你别说,俱乐部里有好多大牛,朱烽的人脉真的广。不光是搞研究的,连写小说的人都有。”

“写小说?”

“真的,还很有名,写《海豹奇人》的那位,姓吕。”

“吕君房?”曹敬吃了一惊,这个名字可比朱烽有名,是名气很大的作家,屡获奖项。《海豹奇人》是他的成名作,讲述因纽特人在另一个时间线中建立海豹帝国,利用驯化的武装海豹打赢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故事。

曹敬很喜欢吕君房,书架上放着五本吕君房的小说。

“睡吧,明天你有空?”

“嗯,周六。”

“那我就带你去吧。”

当晚,曹敬做了个梦。

梦中某种虚无缥缈的魂灵缠绕在自己的身周,他能听见耳边的沙沙轻语,但却始终无法听清内容。

曹敬本能地认为那是“她”,然而他却始终无法分辨她的正面容貌,只能感受到柔软的丝绸般的腕足缠绕在自己身上,渐渐渗入自己的皮肤,与自己结为一体。他记得自己曾经做过这样的梦,在福利院里,他梦见这个魂灵在他耳边呢喃,告诉他来自不同心灵的秘密。

他发现自己正满身汗水地站在漆黑的房间里,绷紧身体,牙关紧咬,心中充满恐惧。他手里握着一个沉甸甸的东西,那东西他在福利院里触碰过。他知道它的分量,沉甸甸的,手掌里有阴冷不详的气味,从握柄的纹理上传来。

他在黑暗中瞄准床铺,有两个人在床上呼呼大睡,只要对着他们的脑袋扣下扳机,他想,一切就都解脱了。但他又想到午夜的枪声会惊醒周围的邻居……他想要逃走,想要离开这个房间,长出翅膀离开这个城市。

他在黑暗中无声无息地瞄准,放下,瞄准,再放下。汗水把内衣打湿了,膝盖又痛又硬,然后他像猫一样把它放回找到它的地方。是的,杀人并不需要武器,杀人只需要下决心。他们这时候其实已经死了。

曹敬在黑暗中笑了。闭上眼睛,他呼出一口气,奇妙的安心感蔓延到全身四肢,最后渐渐地沉入了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