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第4/4页)

“有书吗?喔,我刚好带了你的《脑神经功能新探》。”

突发性威尼克脑炎。

“我已经没有了选择的自由。”

刀锋刺入。

Wernicke区变异,导致语言功能损失。

“我已经没有办法回头。”

鲜血流淌,温暖了橡胶手套。

语言功能损失后的代偿。

“我只想享受作为工具、作为屠刀的生活。”

最后一口气息。

失去语言认知能力。

“不过还是谢谢你。”

有人塞了一根管子到他嘴里,曹敬下意识吸吮,冰凉的液体流了进来。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在抽噎,眼泪把眼眶都糊了起来,风一吹,被汗水打湿的全身都在发冷。那人用一块湿毛巾帮他擦脸,曹敬睁开眼睛,看见毛巾上血红一片,伸手一摸,鼻子一直在流血,腿上已经流了一摊。

“再喝一点儿。”曹雪卿半跪在他面前,把水杯和吸管递过来,“你现在缺水。”

“……现在几点?”曹敬的声音非常沙哑,身体真的很缺水。

“凌晨十二点半。”曹雪卿从身边拿起一个棉签,仔细放进曹敬的鼻孔里,轻轻旋转,然后把沾满血污的棉签取出来,把两团棉花塞进去止血。

“我没事。只是这东西耗费精力很大。”曹敬接过毛巾,晃晃悠悠站起身来,把衣服脱光,粗鲁地擦拭自己的身体。“都是正常现象,记忆同步、拟态情感……我会做出一些非常出格的举动,但这些都是正常的……”

“转过身去。”曹雪卿接过毛巾,让曹敬背过身,双手按墙。用毛巾从他背部一路向下,使劲儿擦了几下。地上还有一盆水,曹雪卿在盆里洗了两把,然后继续擦拭。

“我自己来就行了。”

“你又够不到身后。”

曹敬盯着自己的手指甲。

曹雪卿擦完的时候,曹敬问:“如果我是一个坏人怎么办?”

“怎么可能?”

“如果我……”曹敬停顿了一下,“如果我一直表现出来的那个曹敬都是假的,而真实的我,龌龊、卑鄙,是个无耻小人。你会怎么看我呢?”

他没有回过头,背后有一会儿没声音。过了十几秒,他感觉到有一根手指按在他的肩膀上。

那根手指似乎开始发热,又像是错觉。然后他感觉到手指沿着他的脊背一路滑下来,沿着背上的伤痕,一路向下。

“世界上又有谁不是戴着面具过日子呢?你戴着面具,我也戴着面具,只有吴晓峰那样的精神病人才不戴面具。”曹雪卿静静地说,“哪怕父母和子女、丈夫和妻子,又有多少人能够彼此坦诚呢?你是不是坏人,对爱你的人来说又有什么区别?”

“我想还是有区别的。”

“我认为没有区别。”手指沿着背上纵横交错的伤痕划来划去。

曹敬沉默不语。

“你总想为任何事找到一个理由,小敬。你想知道别人为什么喜欢你,为什么讨厌你。你想切实地用事实和推理证明一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应该选择这个女孩还是那个女孩……你在理性上太优秀了,导致你的感性部分——作为一个精神感应者理应最优秀的部分,反而显得笨拙。”

光的锁链,若有若无的光带环绕在曹敬身周,蛇一般爬遍他的全身。但与以往不同,它们并不灼热。或许是多年的锻炼令曹雪卿的控制力更上一层楼。

“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不需要缜密的推理,它们只是一个个瞬间,只是当下。喜欢一个人,讨厌一个人,最重要的不是理由,而是这一刻的心情。你想得再多,也不过是自寻烦恼。你害怕后果,但害怕又有什么用?它无法解决问题。你要做出的只有前进或后退这两个选择。”

曹敬再次说话的时候,声音低沉得像是换了个人:“主动接受这个世界的折腾,心安理得、厚颜无耻地活下去吗?”

“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背后的声音说。

“你还记得我们在少训所时的事么?”曹敬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用毛巾擦干头发。光带黯淡下去,逐渐熄灭。他把内衣卷成一团丢到角落里,光着身子穿上棉布衬衫。

“你说。”

他转身的时候,曹雪卿后退了一步。在这个距离,两人的身高差得特别明显。曹敬身高一米八,而曹雪卿比他矮了大约十厘米。曹敬不太习惯用俯视的角度看她,姐姐在这个角度罕见地显得有点儿柔弱动人。

“你还记得,有个叫相阳的小孩吧。”曹敬一边系扣子一边说,“我目睹了他崩溃的整个过程,看着他的能力渐渐消退、丧失。”

曹雪卿抱着手等待下文。

“我曾经能够阻止这个过程的,甚至我就是他崩溃的推手之一。”曹敬把衬衫下摆塞进裤腰里,“他是一个对我友善的人,一个挺好的人。但在他失去能力的过程中,我冷眼旁观,饶有兴趣地观察、分析这个过程,直到他彻底完蛋,成为一个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