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于教授?

等重新回到地面,地平线彼端已透出些微晨光。

陈臻一直留到最后,站在门口回望了一下这片曾耗费他无数心血的实验室。人来人往的房间如今空空荡荡。不知怎的,他心里有一种解脱般的轻松。

他仔细查了温湿度,确认过通风系统,随后,跟普通的工作日结束一样,抬手切断了电闸。

由近及远,日光顶灯一盏接一盏,次第熄灭,象征着一个科技梦的终结。

他没有立刻收回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墙面。

“喂——”

陈臻扭头,见纪凡正单手攀着梯子,对他挥手。

地道阴暗潮湿,唯一的微弱光源从窖井顶部打下来,隐约照亮少年的面孔。他一晃神,下意识脱口而出:“佑……”

“陈臻,走吧!”纪凡左手呈喇叭状,冲他喊道。

“……”

陈臻蓦地回过神,眨了眨眼,随后露出一个笑容:“嗯,来了。”

“刚才看你站在那发呆,我差点以为你不打算走了,吓我一跳。”

“怎么会?”他摇头,“稍微有点怀念而已。”

就好像假期回到冷冷清清空无一人的中学,总忍不住要挤进狭窄的木桌椅里趴一会儿。尽管尺寸已经完全不合适了,学生时代也不全是快活的回忆,但脑海里印刷油的墨香挥之不去,阴郁又温柔,叫人无法割舍。

纪凡先爬出井口,回身拉了陈臻一把,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小树林,和众人汇合。

“都结束了吗?”荀江云道。

陈臻点头。

“你来?”

“不用了。”陈臻别过脸,没有接对方递过来的引爆器。

荀江云笑了一下,随意地揿下了按钮。

世界安静了两秒,紧接着,地心深处传来极沉闷的隆隆响声。

实验室实在挖得太深,哪怕整个崩塌,对地面建筑的影响也不大,只有树叶轻轻颤抖。

数分钟后,就连这细微的颤抖也停止了。大地静止,泥土掩埋所有肮脏的秘密,好像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纪凡抬起头,见一轮明亮的朝阳正从树梢升起。

又是新的一天。

傅明渊从背后伸出手臂,揽住了他,这温暖的怀抱似乎赋予了他某种勇气,他回首搂住对方的脖子。

这个隐秘的拥抱并未引起太大注意,因为在场所有人几乎都在拥抱,无声地庆贺劫后余生。

日头升高,山脚村庄升起炊烟袅袅,鸟鸣婉转清脆。

短暂的温情结束了,荀江云清清嗓子,道:“时间不早了,要走的人,来准备一下吧?”

众人对视一眼——终于,到了告别的时刻。陈臻拨开灌木走上前,只见荀江云身后,青年纪凡早已靠着樟树等待。

“兰舟?”荀江云微讶地看着他,“你也要走?”

陈臻瞥了他一眼,没答话。

“老于啊,就算技术进步了,这风险还是挺大的,弄不好就跟我一样缺胳膊断腿,就算死了——”

“你什么时候这么啰嗦了?”陈臻不耐道。

荀江云噎了一下,过了片刻,他小心翼翼地问:“都这么多年了,你的心意,还是没变吗?”

陈臻压根懒得理他,抱臂站到了青年旁边。“纪凡”身上背着沉甸甸的资料,见他过来,露出一个挺轻松的笑容。

“紧张吗?”见陈臻不答,他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其实有点晕车,一会儿我建议你最好站我背面。”说完他做了个呕吐的姿势。

陈臻:“……”明明他认识的纪凡是一个小天使,怎么会突变成眼前这种恶趣味的邪恶生物啊!

明知道对方是在戏耍自己,但他还是往外挪了挪,就地盘腿坐下。

荀江云低头检视完仪器,道:“好了,出发时间预设在8点,还有两小时,你们可以自己安排。”

“纪凡”耸耸肩,毫不犹豫地一个转身,溜达溜达到旁边找“自己”玩去了。

——大概是觉得调戏小纪凡特别有趣吧。陈臻突然有点理解这家伙的想法。

他收回视线,对荀江云道:“你呢?”

“什么?”

“我问你之后怎么打算?”

荀江云顿了顿,道:“我在想,是不是该和丽……和她告个别。”

“啧,早就该说了,”陈臻不屑道,“平白让别人等这么久!”

荀江云连连摆手:“不行,我不想拖累她。”

“她有亲口说你是拖累吗?啧,小荀,你也真是够优柔寡断的。”

荀江云没反驳,反倒是旁边站着的荀晃狠狠瞪了陈臻一眼,快步上前接过轮椅。

“走,爷爷,我们下山去!”

这对年龄差离谱得有点滑稽的祖孙俩相互扶持着,慢慢往山下走去。

“你说,他会对她坦白吗?”

陈臻扭头,纪凡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旁,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人。他下意识往后张望了一下,确实没跟着傅明渊。

“或许吧……你家那位呢?”

纪凡摇头:“他俩把我支开了,说要单独讲会儿话。”他用脚抹平微湿的草皮,小心地说:“我可以坐下吗?”

“随便呗。”

于是他挨着陈臻坐下了。陈臻的体温偏低,T恤底下的身体精瘦精瘦,衣裤都很粗糙,大概很久没有好好打理自己了。

“你现在平时都一个人住吗?”

“嗯,租的。”

“那……爸妈呢?”

“这都二十年了,就算父母还健在肯定也以为我死了吧,何必找自麻烦?”陈臻顿了顿,放柔语气,“抱歉,不是针对你,我本来就和他们不亲。”

“哦。”

“其实以前……中学的时候,我每顿饭都是到你们家蹭的,你外婆手艺特别好,知道我来吃饭,大夏天特地跑菜场去买新鲜的猪肉回来煎大排……”陈臻抿紧唇,说不下去了。

许久,他转向纪凡:“有机会也帮我跟你妈道个歉吧,佑臻的事情,对不起。”

纪凡固执摇头:“一码归一码,那件事不能怪你。”

陈臻无奈,似是想微笑,最后叹了口气:“行吧,谢了啊。”

两人肩并肩坐在草坡上,沉默了好一会儿。

纪凡犹豫片刻,吞吞吐吐地开口了:“对了,我来是想问你。刚才荀先生拜托我的事,我没有立刻答应他。我……我这样做,是,是不是……有点太自私了啊?”话音未落,他的脸已经涨红了,整个人因为羞愧蜷缩起来。

陈臻理直气壮:“错什么,整件事最开始就是他搞出来的,还有脸怪你?”

纪凡:“……”

他弱弱地:“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陈臻道:“这世上谁不想好好活着?一个人的命运并不比五十个人的命更轻贱,你自愿牺牲,ok,那是你高尚,但逼人高尚就是无耻。”

“就好比居心叵测的人挑起战争。这些幕后煽动者,既得利益者,永远不会让自己的儿女去冲锋陷阵。”他嗤笑了一声,“自然不会了,因为一定有数不尽的底层平民,盲信了他们宣传的‘正义’,前仆后继地冲在前面填炮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