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2/5页)

然后我认出了他,吴彦尊。

一张毫无新意且让人反胃的嘴脸。他似乎故意在等我,见我走近才讪讪地笑了,“算你运气好,这次的打赌我输了。”

我极力压住胸腔中的愤怒,不说话。

“欸,不过真可惜咯,这么好的一个女人就那么残了。你说要是能再晚一天给撞也好啊,至少我还能约她出来开个房睡一觉。你知不知道,她身材有多棒,甩掉她的这三年里我都时常会想念……”

他想故意激怒我,他确实成功了。

我脸上的镇定脆弱得像一片薄纸,浑身上下的愤怒喷薄而出。我朝他扑上去了,挥拳已经不能解恨了,我只想咬断他的脖子,“吴彦尊,你个畜生!梓雯是为了救你才变得现在这样!你究竟还有没有一点点良心,你真的还是人吗?”

我想打架,他也正有此意。

他一手揪住了我的头发,另一只手挥拳砸过来,“要怪就怪周小野吧,居然想开车撞我!可惜老子命大没死成,不过你放心,从今以后只要我活着一天就绝不会让他好过。我一定会请最好的律师,我要让他后半生都在牢狱中度过,我要看着他天天被牢房里那群同性恋操到大叫!还有你!陈默,别以为我会就这么放过你,你给我等着……”

“不用了,我现在就杀了你!”我挡开他的攻击,双手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我只想拧下他的头。

“来啊,有种就来啊!”吴彦尊吼着,一拳几乎打碎了我的胃。

我因为剧痛滚到了一边,他立马压上来,这次轮到他掐住了我。窒息感顷刻间涌上来,我的视线开始扭曲。可就是那几秒,吴彦尊居然哭了,他扭曲的脸上掺杂着一种很复杂的情感,湿热的泪水滴在我脸上。

我笑了,努力发出声音:“怎么呢?难过呢……原来……原来你还知道难过啊?你……不配……”

“陈默,我要杀了你!杀了你!!”他彻底失去了理智。

我也疯了,一膝盖顶翻了他的身体,“来啊!看谁杀了谁!”

几个同事冲上来把我们活生生地给撬开了。

我终于还是被架住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面那个我恨不能生食其肉的人肆意地叫嚣却无能为力。那一秒我很想问问佛祖、上帝,或者真主,随便什么都行,我就想请教下这些无所不能的神,这个世界上是否真有所谓的报应?如果有,麻烦快点行吗?如果不行,那至少告诉我一个准确时间行吗?我怕我真的等不到那一天了。

【二】

吴彦尊的报应没有来。

首先来临的,是周小野蓄意杀人案件的开庭。这则新闻在星城的报纸上沸沸扬扬地炒到了五月中旬。当时五月份的《橙》A版正好上市,我在卷首语上写下了救赎这一主题。我说:如果这个世界上真有救赎的存在,我愿意以马上死去为代价,并拉上那些本该比我更早死去的人。

当然,这篇卷首语没有登上杂志,被姚丽华给删掉了。

我预料之中。

开庭那天,我戴着墨镜低调地混进了群众听证席上。周小野剪了一个干净的囚头,穿着不合身的大号囚服,铐上手铐坐在了被告人的座位上,消瘦得像一具干尸。我甚至怀疑他会比医院里的梓雯先死去。

听说他从撞人到现在,始终一句话都没说,无论是警察还是自家人请来的律师,任何人见他都不肯说一句话。他还试图过靠绝食来自杀,最终坚持到第四天还是抵挡不了本能而进食了,吃完之后又是疯狂地抠喉催吐,然后是高烧不止,他在想尽一切办法折磨自己,他想死。

双方似乎都请来了相当厉害的律师,一开庭,两位西装革履道貌岸然的男人就争论个没停,搬出了各种专业的法律条文,几次由于情绪激动而吵起来。维持全场纪律的法官差点敲断了锤子。

被告方的律师可谓费尽心机,他从周小野儿时的不健全的家庭教育入手,延伸至周小野的整个叛逆的成长经历,并举出了他曾经在学校做过的一些过激行为,再加上犯案之后缄默不语和企图自杀的反常表现,把他往人格缺陷甚至精神病上面扯。因为只要一确认周小野有病,就不能定罪,而应该直接送往精神病院治疗。

受害者一方的律师则坚持周小野属于情杀,因为一直追求受害人无果而歹毒地对受害者和受害者男友产生了杀意。为此,那位律师还找出了一些证人,吴彦尊首当其冲,而让我意外的是,我居然还看到了公司的几位同事,其中一位还是曾经让周小野托父母关系帮忙贷过款的人。那时候他们关系看上去多么好啊,想不到一转身,便成了指证他有杀人动机的证人。

两方僵持不下,最终那场开庭没有结果,二次开庭时间延至半个月后。

结束时我混在人群中想要离开,却被一只手给逮住了。

是周小野的母亲,当我回头与她的目光相撞时,她深埋在眼窝之中的愤怒和悲伤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似乎怕我逃跑,她死死逮住我,一只手已经朝我的脸上扇过来,一个不满意,又继续扇。她情绪失控地哭喊道,“都是因为你。我儿子造了什么孽啊?要不是他交友不慎,要不是你喊他去做什么杂志,他现在也不会做出这种事来……都是你,你才是杀人凶手,你还我儿子,你还我啊……”

“对不……阿姨,对……”脸部火辣辣地烧起来,我没有躲,我试着道歉,她却连道歉的话也不让我说。“对不起”三个字像一个脆弱的气泡,还没成形就被戳破了。后来还是周小野的父亲上前拉住了她。

“你走吧。”他冷淡的声音里是透着恨的。

“叔叔,对不起……”我终于说出这三个字,却并没有好受多少。

“你走啊,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啊?!”他推开我,抱住了妻子,老泪纵横地哭起来。我迟疑几秒,转身逃离了。

从法庭走出来后,我发现自己像被世界抛弃的孤儿,无处可去。

我决定去探望梓雯,这个星期已经是第三次了。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好消息,上星期,她的情况已经基本稳定了,这副不会再有生命危险却也没法表现出太多生命征兆的残破躯壳,搬离了重症监护室,送到了普通501号病房。

推开病房门时,我意外地看到了她母亲。梓雯曾跟我谈起过,这位被丈夫抛弃后独自一人撑起了整个家的幼儿园老师,曾经因为压力太大而一度患上神经衰弱的苦命女人。而今天,她终于从梓雯的描述中走出来。只是我没想到彼此会是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现在,她坐在我眼前,蓬头垢面,憔悴而衰老。她甚至没有力气朝我摆出一个迎接客人的礼貌微笑。我走到梓雯身边,看着这个往昔盛气凌人的女人此刻颓败得像一只烂掉的橘子。短暂的沉默后,伯母有些吃力地抬头瞅了一眼悬挂在头顶的输液瓶,还有很多,似乎有些失望。但很快她又找到了事情给自己做,她蹲下身搬出了床底的一个小脸盆,“我先去给她倒下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