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第2/3页)

这时后面走过来一位年轻妇女,身旁还牵着一个小女孩。女孩长着一双幽黑的充满灵性的大眼睛,两条小辫子在脑后一甩一甩的,煞是可爱。看上去女孩也就六七岁的样子,大概刚读小学。她随着母亲一路走来,发现有认得的字,就兴奋地大声读出来。

来到康局长那幅字下面,小女孩站住了,摇着母亲的手,说:“妈你认得那四个字吗?”母亲故作认真地瞧瞧墙上,然后晃晃脑袋,叹息一声,说:“不认识,还真的不认识,看来妈年纪大了,记性不行了。”

那妇女也就三十多岁的样子,她这么说,看来是要把优越感让给自己的女儿。小女孩果然一脸的神气,很是得意地说道:“那是同——意……”

开始杨登科也没在意母女俩的到来,更没听见她们的对话,只顾和吴卫东他们争先恐后夸奖康局长的大作。直到小女孩说出“同意”两个字,他才吓了一大跳,连魂都要惊掉似的。好在杨登科还算机灵,没等小女孩念出另外两个字来,他就弹到她前面,用身体遮住她的视线,指着自己鼻子道:“小朋友,你还认识叔叔吗?”

小女孩伸手去扒杨登科,同时左右摆动着脑袋,要继续认读墙上的字。杨登科没让她得逞,把她拉到一边,说:“你不认得叔叔,叔叔可认得你。”

也是没法,小女孩只得放弃读墙上的字的企图,皱着眉头道:“你是谁呀?”杨登科信口开河道:“我是小林的爸爸呀。”小女孩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脸的茫然。杨登科说:“不记得啦?小林还借了你十元钱没还呢。”说着他从身上拿了一张十元票子,塞到女孩手上,说:“小林要我把十元钱还你,今天刚好碰上了你,也是巧了。”

母亲见女儿跟杨登科嘀嘀咕咕个没完,也笑着走过来,问女儿:“孩子你认识这位叔叔?”女孩还未及开口,杨登科就说:“我儿子跟她一个班呢。”母亲说:“是吗?真巧哟。”见女儿手上拿着一张票子,又说:“这是哪来的?”

杨登科又笑着替女孩答道:“我儿子借了她的钱,儿债父还嘛。”也不等那妇女再问,杨登科忙指着展厅的另一头,讨好地对小女孩说:“叔叔在那边看见好几幅字,比这边的字写得还好,叔叔这就带你过去瞧瞧,好吗?”

也许是那十元钱的作用,小女孩早把刚才墙上没读全的字忘到了脑后,点点头,一只手将钞票甩得哗啦啦直响,另一只手让杨登科拉着,向展厅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杨登科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去。

拉着女孩转了半个圈,杨登科最后将她交还给了那位年轻女人。这才感觉到背上粘糊糊的,原来是冷汗将衣服浸了个透湿。

看够康局长的大作后,又在厅里随便转了一圈,几个人准备离去。姚老师一边送大家走出展厅,一边小声告诉杨登科,颁奖仪式打算放在展览结束那天举行,他争取给康局长评个头奖,到时再请康局长前来领奖。

出了图书馆,康局长跟姚老师握握手,低头钻进胡国干的红旗,去了市委。杨登科没再上他的车,向老郭的奥迪走去。不想吴卫东和蔡科长已在车上,说是还要去办些事,杨登科只好上了刁大义的车,直接回了局里。

在司机班呆了一阵,老郭也赶了回来。不一会刁大义被人叫走了,司机班里便只剩下杨登科和老郭两个。杨登科想起那阵大家正在欣赏康局长那幅字,小女孩脱口而出的“同意”两个字,还心有余悸,说:“那个小女孩将我的魂都差点吓掉了。”老郭说:“你没想到会出这么一个小插曲吧?”杨登科说:“想不到,真的想不到,我背上的冷汗现在还没干呢。”老郭说:“你儿子真的借了她十元钱?”杨登科说:“哪里,那是情急之中瞎编出来的。我儿子已读初中,比她可大多了。”

老郭意味深长地笑了,说:“也是童言无忌啊,大人们是不会这么口无遮拦的。”杨登科说:“从图书馆出来之后,我就一直在琢磨,难道除了那小女孩,就没有一个人看出那是同意已阅四个字?”老郭说:“也许人家早就看出来了,只不过谁也不想说出皇帝光着个屁股而已。”

一个星期后,姚老师给杨登科打来电话,说康局长的字评了个一等奖,过两天在图书馆展厅举行隆重的颁奖大会,要康局长去领奖。杨登科把这个消息告诉康局长,康局长虽然一点都不惊讶,却还是有几分欣喜,当即给姚老师打了个电话,表示感谢。姚老师说应该是他感谢康局长,康局长为贵都市的书法事业出了大力。

颁奖那天,杨登科又随康局长坐上胡国干的红旗车,去了一趟图书馆。颁奖仪式很有规模,不过跟这仪式那仪式并没有太大区别,无非是领导讲话,宣布获奖名单,领导和出钱人颁奖,获奖人发言,媒体采访那一套,无需赘言。需要交代的是康局长获了一等奖,除了一个大红本子,还得了五千元奖金。

仪式结束后,康局长拍拍夹了五千元现金的获奖证书,对杨登科说:“登科,这可是你的功劳,没有你的大力促成,我也不可能获此殊荣。”杨登科说:“老板这是表扬我了。是金子就会闪光的,我可不敢贪天之功为己功。”

回到局里,康局长和杨登科下车后,胡国干要去加油,将红旗车开出了大门。杨登科站在地上,躬身让过康局长,正要往司机班走,康局长忽然刹住前倾的身子,转过头来,叫住杨登科,说:“登科,你那部面包车也开了几个月了吧?”

杨登科心头一颤,意识到这一阵没白跑了电大和图书馆,说:“开了有三四个月了。”康局长说:“这部面包车还是我做办公室主任那阵买的,跑了十多年了,已是超期服役,也该让它退居二线休息休息了。”杨登科当然知道面包车的历史,笑道:“老板真幽默,车子又不是快到龄的老干部。”康局长说:“人如车,车如人啊。”

杨登科知道康局长这是用的诗经上的比兴手法,言在此而意在彼。果然康局长瞧瞧周围,见没人影,说道:“比如老郭,不也该退二线了么?”杨登科知道老郭的底细,却故意说:“老郭看上去还没到五十的样子,就要退二线了?”康局长说:“老郭的工龄比你的年龄我看少不了多少。我的意思是,老郭退下去后,给奥迪喷一次漆,由你来开吧。”

说到这里,康局长便顿住了,没有直接说下去。杨登科的心头就悬了起来,连呼吸都屏住了。他知道当领导的都有这样的习惯,话说到关键处,就要停顿停顿,引而不发,以显示即将说出来的话的分量和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