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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其实是杨登科预料之中的。他生于斯长于斯,对家乡的世道人心再清楚不过。他非常感激老村长,说:“老村长,您辛苦了。也不知怎么感谢您老人家。”老村长说:“不用谢,明天你陪我多喝几杯就是。”杨登科说:“那是应该的。”

晚上杨登科拿出两万元现金,让聂小菊和杨聂一起帮忙,装到两百个红包里。父亲不解,说:“明天你妈生日,众人要给我家送礼,你们装红包干什么?”杨登科说:“我们是按照城里人办喜事的做法,散席时每位客人都要打发一个红包。”母亲说:“我听说城里给客人打发红包,也就十元八元一个,哪有一百元一个的?”

杨登科只好掏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说:“爸妈都在这里,我把话说白了吧。儿子离开乡下二十多年,终于混了个小官,可我是吃家乡的五谷杂粮长大的,平时也没能力和机会报答父老乡亲们,心中不安啊。这次母亲生日,大家要来祝贺,总得送上十元二十元的礼金吧?若在城里特别是在机关里,这点钱实在算不了什么,可我们这样的穷乡僻壤,十元二十元并不是一个小数,收了乡亲们的钱,叫我怎么过意得去?所以才特意做了准备,凡来贺喜的人,不论他送的礼是大是小,一律回一个百元钱的红包,以表诚意。”

母亲心疼这么一大笔钱,嘀咕道:“乡下办酒想赚钱是没有可能的,但也不能倒贴那么多呀!”父亲却明白杨登科的意思,知道他是想在家乡父老前面挣个面子,特别赞赏他的做法,说:“人活在世上,就是一张脸重要,登科这么做,我们做父母的就更有脸面了,我举双手赞成。何况登科刚升了官,升了官还缺这一万两万的?”

父亲这话露是露了点,却把什么都道破了。

第二天日上三杆,客人陆陆续续进了杨家。在老村长的指挥下,司仪员吹鼓手严阵以待,几处大灶烟正浓,二十多套桌凳已分别安置在左邻右舍上房下屋。用老村长的话说,这叫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一齐上。按照地方风俗,杨母已端坐于堂屋祖先牌位前,只等午时将至,鞭炮点燃,鼓乐声起,受过跪拜之礼后,就可大开筵席了。

此时与杨家对望的山前忽冒出一串小车,沿着蜿蜒公路呼啸着开过来,徐徐停在杨家屋前。乡下公路通了多年了,平时跑的多是大车和农用拖拉机,只偶尔有一部两部小车自此经过,这么十余部小车整整齐齐招摇而至,大家好像还是第一次见过,感到很是稀奇。客人们于是纷纷跑出屋子,上前来看热闹。连忙忙碌碌的勤杂人等也扔下手中活计,奔到了路旁。

杨登科正在屋里帮身为总管的老村长登记客人送来的礼金,忽见大家都往外面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也出了屋。见屋前长蛇阵般停了十多部小车,杨登科就明白是郑局长他们了。但转而一想,县农业局也就三四台小车,一下子从哪里来了这么多小车?

纳闷着,杨登科几步迎到了路边,原来除了郑局长他们,曾德平也带着胡国干刁大义小钱还有已退下去的老郭几位兄弟,一人开着一部小车赶了来。农校马校长等市农业局下属几个单位的头儿也在。杨登科又惊又喜,上前跟各位一一握手,感谢大家老远跑来捧场。来到曾德平前面时,杨登科说:“曾主任我就知道是你的主意。只是我并没跟你说过我母亲生日的事呀?”曾德平笑道:“是董老板亲口告诉我的,我跟兄弟们一说,大家踊跃得很,争先恐后要来给伯母祝寿,我看又是星期天,只好满足他们的要求。”

杨登科禁不住心里一阵热乎。董志良真是关心下属,这一辈子能跟上这样的好领导,也算是自己天大的造化了。

杨登科这里正在招呼客人,那边老村长已叫人燃响爆竹,还带着吹鼓手吹吹打打迎过来,分立两旁,将这批高贵的客人往中堂请。机关里人去宾馆参加喜宴,都是先给主人递上红包,然后各自找位置落座,哪来乡下这样热闹隆重的场面?大家感到新鲜,欢欢喜喜来到杨母前面,按照乡下的规矩,给老人家行跪拜大礼。

礼毕,曾德平和郑局长还有马校长他们便把身上的大红包掏出来,塞到杨登科怀里。杨登科谢过,让司仪人员安排各位入了席,再到后堂去跟老村长登记红包。曾德平他们的红包有两种,一公一私。公家三个,市农业局六千,农校等几个下属单位和县农业局各五千。私人方面,曾德平几位同事的钱装一个红包,人平一千;郑局长和马校长两拨人分别装在两个包里,人平八百。董志良单独送了一个红包,两千。几项加起来已是三万。

这些红包比乡下人送的十几二十几元一个的红包不是一个重量级的,登在一起不免别扭,杨登科特意登到了另一个本子上。

登记完红包,杨登科出了屋,要去打曾德平他们的招呼,只见马路上又开过来几辆小车。大家兴奋起来,说:“又来贵客了。”怂恿鼓乐手做好出迎的准备。杨登科再也想不起还会有谁要来,还以为是过路车呢。岂料那几部小车到得屋前,都停了下来。

杨登科便迎上去,同时注意了一下那几部小车的牌号,发现都是县里的号子。

此时县农业局的郑局长跟了过来,告诉杨登科,那是县委县政府和乡政府的车。杨登科也来不及细想,只得在郑局长的介绍下,跟从车上下来的客人握手见面。原来除了书记县长在市里参加市委全会之外,其他七位县委常委领导都到了场。乡里是几位书记和乡长,其中两位过去到市里找杨登科办过事,彼此认识。带队的是一位分管党群的县委副书记,属于常委里的第三把手。他告诉杨登科,他们是受两位老板之托,特意来给杨母祝寿的。县里的两位老板当然就是书记县长了。喊书记县长太生硬,喊老板显得既亲密又实在。

县里领导也这么捧场,杨登科自然也觉得风光无限。就有几分陶醉,自己一个副科级干部,何德何能,母亲生日竟然将县里和乡里的核心领导都惊动了。旋即杨登科就明白过来,他们一定是知道董志良就要进市委常委了,见自己跟董志良关系非同一般,提前在自己身上投资,今后想要投靠董志良了,也好有一条内线可以利用。这些人都是洞庭湖上的老麻雀了,见的世面大,深知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那佛脚是抱不住的。

这么一想,杨登科接他们递上的红包时,就理直气壮多了。

父老乡亲们当然不可能知道杨登科心里这些想法,只知道杨登科出息大了,给他们也挣了面子。是呀,一个偏僻的乡村,一位老人做生日,村前公路上长龙般齐整整停了十七八辆小轿车,市县乡有关领导都到了场,这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么!大家一边对这一溜照得见人影的小车指指点点着,一边打心眼里敬佩起杨登科来,还讨论起了杨登科的官位。他们对当今那三六九等的官级不甚了了,有人说看这阵势,杨登科的官跟县长县委书记应该是一个级别了。其他人不同意,县里领导都来了,没来成的县长和县委书记都托了话,杨登科的官也许在县长县委书记之上呢。年级大的人还借题发挥,教育在场的晚辈,做人就要做杨登科这样的人,做了官连父母和地方上的人都跟着沾了大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