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二十三 章

CHAPTER.23

开往海边的两个小时里,伊莎贝拉在车里睡得很香,公路上的隔离带从草坪变成沙地,我的车颠簸着,路边的小房子从我们两旁掠过。通常,我会开着车窗,让迎面而来的风吹起我的长发,感觉自由自在。

今天,我感到沉重极了。美好的阳光和沙滩,取而代之的是悔恨曾经的错误决定,我应该暂时忘掉过去,专注于现在,专注于我该怎么和伊莎贝拉解释,我可能无法活到圣诞节。我努力地琢磨着,思绪却飘到了那段定义了我接下来的人生的对话,从那以后,我知道我时日不久了……

弗雷德里克医生在我对面坐下,他的办公室不大。他用有些哽咽的声音告诉我,我的癌症已经扩散到全身了,我就快死了。即使我接受各种治疗,各种可能性,我最多只剩下一年时间。

“詹纳薇,每天都有奇迹发生,让我们相信上帝,不过以防万一,你也许应该安排一下以后的事情,比如说你女儿。”

,我不断在心里默念着这句话,祈祷着,试图盖过其他的话。

“我们可以通过治疗尽量延长你的时间,但是也会影响你的身体素质,一般像你这样的患者我们不推荐进行治疗。”

我想大声喊出来。在我发疯前,我跑出了医生的办公室。

我知道医生其实想说的是,我试图借用他的话告诉伊莎贝拉,让她知道死亡,但又留有希望,但是这样会不会更残忍?当然,如果上帝选中我,他一定能将我治愈。我知道,他的能力无限。可是对于伊莎贝拉,一个五岁的孩子来说,一定很难理解。

我停下车,把她从座位上抱起来,她的头靠在我的肩膀上,仍然熟睡着,在我怀里有规律地呼吸着,我心里感到满满的爱。自从第一次在超声波里看到她,我从未停止过这份强烈的爱。我朝她凑近,她身上温暖的气息带着一丝草莓的味道,这是我在天堂闻不到的味道。

午后的空气里带着海水的味道,出乎意料地减轻了我的反胃。天气预报预测今天会下雨,所以木板路上只有几个慢跑者的身影。风暴前,海鸥通常迁移到内陆,成群结队地在海边飞翔,大海温柔地咆哮着。

走到链接木板路和沙滩的台阶时,我已是筋疲力尽,我弯下腰,把伊莎贝拉放下,她睁开眼睛,一脸茫然,我牵起她的手,带着她走上台阶。

越往前走,台阶上的沙子越多,伊莎贝拉揉了揉脸,看看脚下,过了一会儿,朝海浪看去。她的眼睛圆瞪着,吐出一句话:“好多水啊。”

这是我希望看到的反应,这是她第一次看海。

“是呀,好多水。”我说。

“我不要进去游泳。”

“放心,亲爱的,我们不游泳。”

海浪拍打着沙滩,卷起白浪朝着我们推来,然后悄然退去,带走沙滩上的贝壳。海水映照着灰灰的天空,伊莎贝拉扭过头来看着我,仍然张大着嘴。

虽然我感到很疲惫,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很神奇吧?”

她转过头看着海,“水声像雷声一样。”

我把自己的拖鞋脱掉,然后帮她也脱掉拖鞋。她牵着我的手,我们两个朝着海浪走去,直到泛着白浪的海水没过我们的脚踝。

“好痒呀!”她兴奋地尖叫着。

我开怀地笑着,弯下腰,捡起了一片贝壳。海水和时间已经把它变得十分光滑,我把贝壳递给伊莎贝拉,她放在手心里仔细看着。

“看看你的周围,”我说,“到处都有贝壳。”

她扫了眼周围遍布的贝壳,她问道:“我可以捡一些吗?”

“当然啦。”

我和她花了几个小时研究这些贝壳,在沙滩上写字,聊这聊那。最后,伊莎贝拉打了个哈欠,提醒了我是时候该回去了,我们完美的一天要结束了。

“贝拉,我们该走了。”

她皱着眉头,捡起一块贝壳,“我不想走。”

“我们需要谈一谈。”

黑色的贝壳从她手里滑落,“真的吗?”

我点点头。

“等一下。”她用手指在沙滩上画了一个小人儿,微笑着看着我。“妈咪,这个是你。”

我看着她的“作品”,“你忘记画我的耳环了,你知道我去哪儿都要戴耳环。”

她撅着嘴想了会,在“我”的耳朵上添了两个耳环。在一旁,她画了一个小圈,我知道她是要画自己,还没等她画完,一个浪头打来,抚平了我的画像。

我望着平坦的沙滩,用不了几个月,我就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只不过是个空空的贝壳。

还不甘心,伊莎贝拉往后站了两步,重新画了一个我,我摸着她的头,“亲爱的,走吧。”带着我们的凉鞋,我们走到一个小沙丘旁边坐下。

我抱膝坐着,伊莎贝拉也做着一样的动作,我第一次意识到她经常模仿我。她从我身上学会女孩是怎样的,但是以后,林赛会指引着她成长为一个女人。想到这里,我心里又是嫉妒又是忧伤。

我想帮她挑选高中毕业舞会的裙子,我想去她的毕业典礼,看她上台领取证书,我想参加她的婚礼。这些期许是那么强烈,我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

伊莎贝拉直直地盯着我,于是我尽量隐藏好情绪,此时此刻,正需要我振作起精神,我不能在她面前崩溃。

这一刻将在伊莎贝拉的生命里划下印记,她会不得不铭记着此刻,我有责任让此刻变得不那么痛苦。

她朝我挪了挪,我牵起她的手。她的手好小,感觉比往常还要小。乌云逐渐散去,海水上泛起粉红偏紫的颜色,伊莎贝拉和我坐着,望着海水颜色的变换。“太阳晚上去哪里?”她问。

有那么一刻,我想用落日打比方,解释我的病情,但是我望着地平线说,“太阳去睡觉,和你一样。”

她把头枕在我的手臂上,“有点冷。”

我盘起腿,把她抱在怀里,用手臂环绕着她,我喜欢这种暖暖的感觉。虽然海风微凉,因为她,我的手心仍旧很暖。

伊莎贝拉紧紧地钻在我怀里。

“贝拉,你知道,我很爱你。”

“我知道,我也爱你。”

我更紧地抱着她,她扭了扭,想要透透气。我松开了一些,“你要听我说。”

她从我腿里站起来,我以为她要跑开,却发现她在我面前跪坐着,就像我经常做的那样。我努力忍住眼里的泪水,上帝啊,我是多么深爱着这个孩子,,神父,将这杯撤去。 

“你看海。”

她犹豫了一下,眼睛不愿意离开我,似乎我会随时消失。

“你能看到另外一边吗?”

她摇了摇头,一头鬈发随之摆了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