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17(第4/7页)

像我之前说的,我开始陪弗洛伦丝去协会。一天晚上,我陪着她去麦尔安德的一个女裁缝家里。那家人穷极了,女人的房间里几乎没有家具,只有几个垫子、一块破地毯、一张摇摇晃晃的桌子和一把椅子。在被当作客厅的小房间里,有一个翻过来的小茶箱,上面放着一点可怜的晚餐:一块硬面包,瓶子里仅剩的几滴油,还有半杯颜色发蓝的牛奶。晚餐桌上都是女人干活的工具,有叠好的衣服、薄包装纸、别针、棉线和针。她说针总是从桌上掉下来,经常被孩子踩到。她的小宝宝最近把别针放进嘴里了,扎到了上颚,差点窒息。

我听了她的故事,看弗洛伦丝跟她讲协会的事,还有刚建立起来的女裁缝工会。弗洛伦丝问她会不会来开会。这个女人摇摇头,说她没有时间,没有人帮她照看孩子,她害怕她服装店的老板听说她参加工会,不给她发工资。

“还有,小姐,”最后她终于说,“我丈夫不想让我去,并非因为他自己不是工会成员,而是他觉得女人对这种事没有什么发言权。他觉得没有必要。”

“那你是怎么想的呢,弗赖尔太太?你不觉得女工工会是件好事吗?你不想看到事情发生变化吗,不想让老板给你加薪,对你更好一点吗?”

弗赖尔太太揉了揉眼睛。

“他们会开除我,小姐,就这样,然后找个更便宜的女孩。还有好多人呢,还有好多女孩羡慕我,哪怕我只能赚这么几个先令。”

她们讨论着,直到这个女人有些烦躁了,说她很感谢我们,但是没时间听我们多讲了。弗洛伦丝耸了耸肩。“再想想好吗?我告诉你开会的地方,你可以把孩子带过来,我们会找人帮你照看他一两个小时的。”我们站起来,我又看了一眼桌子,看了一眼上面的线圈和衣服。有一件背心,一打手帕,几件男式衬衫——我发现自己被它们吸引住了,很想伸手去摸一摸。我看了看这个女人,朝桌上点了点头。

我说:“你具体是做什么活,弗赖尔太太?有几件衣服看起来真是不错。”

“我是给衣服镶边的,小姐。”她回答说,“我绣字母纹样。”她拿起一件衣服,给我看衣服口袋,上面有一个花哨的交织字母,用象牙丝绣得很整齐。“看起来很奇怪是不是,”她悲哀地说,“这么漂亮的东西诞生在这么一间破屋子里。”

“确实。”我说——但是这话很难说出口。这个漂亮的字母突然让我想起了费里西蒂,还有我在那儿穿过的漂亮衣服。我又看见了那定做的外套和衬衫,曾经,那个小小的,浮夸的N.K.让我如此兴奋。我不知道它们是在这种房间里,由弗赖尔太太这样悲哀的女人绣出来的,但就算我知道了,我当时会在乎吗?我知道我不会,于是此刻感觉分外难受而羞耻。弗洛伦丝走到门口,站在那里等着我。弗赖尔太太抱起了她最小的孩子,那孩子开始哭了。我把手伸进外套的口袋,那里有我去市场买菜剩下的一先令和一便士。我把它拿出来,像贼一样悄悄地放在桌上漂亮的衬衫和手套边。

然而,弗赖尔太太看到了,摇了摇头。

“哦,这……小姐……”她说。

“给孩子的。”我感觉更拘谨而难受了,“给最小的孩子。收下吧。”女人垂下了头,低声说着谢谢。我没有看她,也没有看弗洛伦丝,直到我们走出了那条街,把那个凄凉的房间留在身后。

“你真是太好了。”弗洛伦丝开口道。我一点都不好,我觉得自己好像扇了那女人一巴掌,而不是给了她一件礼物。但是我不知道怎么向弗洛伦丝形容这种感受,“当然,你不必这么做的。”她说,“这样她会觉得协会里都是比她过得更好的女人,而不是和她一样的女人在互相帮助。”

“你和她确实不一样。”我说——她的话让我有点不舒服,“你觉得你和她一样,其实不是,并不一样。”

她哼了一声,“我想你说得对。然而,我可能和她更接近——比起那些你见过的,救助穷人、流浪汉和失业者的女士。”

“像德比小姐那样的女士。”我说。

她笑了。“没错,那样的女士。德比小姐,你的好朋友。”她朝我眨了眨眼,挽住我的胳膊。见她这么轻松愉快,我也忘了在女裁缝家里遭受的震惊,又高兴起来了。我们手挽着手,慢慢走过越来越深的秋夜,走回奎尔特街。弗洛伦丝打了个哈欠。“可怜的弗赖尔太太,”她说,“她说得很对,女工们不会争取更短的工作时间和最低薪资标准,因为还有那么多贫困的女孩愿意做任何工作,不管有多痛苦。”我没有听进去,只是看着落在她帽檐的灯光,照得她的头发闪闪发亮,想着会不会有只蛾子停在她的鬈发上,以为那是烛光。

我们终于到家了,弗洛伦丝把大衣挂起来,继续和以往一样忙着看文件和名册。我轻声上楼去看摇篮里熟睡的西里尔。弗洛伦丝工作的时候,我就坐在拉尔夫旁边。天气变凉了,我在炉子里生了点火。“你来这儿的第一个秋天。”拉尔夫说。他的话莫名地感人——我想到自己已经在奎尔特街度过了整整三个季节。我抬起头看了看他,然后笑了。他的胡子长长了,看起来更像玩家牌香烟上的水手。我过去从未觉得他长得这么像他妹妹,这种相似让我更喜欢他了,我想起当初还把他误认为她的丈夫。

火苗越烧越旺,最后化为灰烬。十点半左右,拉尔夫打了个哈欠,推开了椅子,站起来与我们两人道晚安。一切就像我第一天晚上来的时候那样,只不过这些日子他亲吻弗洛伦丝的时候也会亲我一下。我的小床还是支在角落里,我的鞋放在火炉边,外套挂在门后的挂钩上。

我满意地看着这一切,然后打了个哈欠,站起来倒水。“歇会儿吧。”我朝弗洛伦丝的小册子点了点头,对她说,“过来和我聊会儿吧。”这不算个陌生的请求,我们已经习惯了在拉尔夫去睡觉之后坐着聊聊每天发生的事情。此刻她冲我笑了笑,放下了手中的笔。

我把茶壶放在炉火上,弗洛伦丝站起来伸了伸懒腰,然后抬起头。“西里尔。”她说。很快我也听到了他那细小的哭声。她往楼上去,“我得看看他,别让他把拉尔夫吵醒了。”

她去了有五分钟,回来时抱着西里尔,他的睫毛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因为睡不安稳,他的头发被汗濡湿了,显得更黑。

“他睡不着,”她说,“让他跟我们待一会儿吧。”她靠在火炉边的椅子上,这孩子沉沉地躺在她身上。我把茶端给她,她抿了一小口,打了个哈欠,然后看着我,揉了揉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