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21(第2/2页)

“姐姐,这是不要的?”幸子问她。

“嗯、嗯。”姐姐心不在焉地答应着,一双手忙个不停。幸子忽然看见姐姐拿出来的箱子里有一方端砚,马上想起了当年父亲被蒙哄买下它时的情景。父亲这人对书画古玩毫无眼力,却有个毛病,认为无论什么东西只要价格高准不错,经常被人糊弄买下一些毫无价值的货色。这方砚石也是一个经常来往的古董商送来的,开口要价几百元,父亲二话没说就买下来了。幸子当时正好在场看见,幼稚的她心里在嘀咕:一块砚石值那么多钱吗?父亲既不是书法家也不是画家,买那玩意儿干什么?更糊涂的是和这方砚石一起,他还买了两块治印的鸡血石。父亲一位挚友,擅长写汉诗的医学博士,不久就到花甲寿辰,父亲准备选一些祝词刻在印石上赠以庆贺,谁知那篆刻家却把石头退回来了,说是非常抱歉,石头有杂质,不宜雕刻。但这又是花了大价钱买下来的,舍不得丢,就长期收藏在一个什么处所,后来幸子也见到过几次。

“姐姐,不是有两块叫鸡血石的石头吗?”

“嗯……”

“那东西还在吗?”

“……”

“喂,姐姐!”

“……”

姐姐正把一只写有“高台寺泥金画文卷箱”字样的小箱子搁在膝上,手指死劲插进关紧了的箱盖缝隙间,一心想把它掰开,幸子的话她像是一句也没听见。

幸子很少看见姐姐这个模样,争分夺秒、专心致志地干活,甚至连别人说话也充耳不闻。要是让知道的人瞅见,谁都会称赞她是一位能干、勤勉的主妇,但实际上姐姐并不能干。每逢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开始她就茫然不知所措,精神恍惚,过一阵子,就像今天这样鬼神附体似的干开了。因此,旁人见此情景,一定会认为她是一位舍死忘命干活的能干妻子,其实她只是陷入亢奋状态,昏头昏脑地瞎忙乎罢了。

“姐姐可真有意思,昨天她在电话里哭出了声,说什么‘哪怕我说得流泪也没人听,幸子你一定要来听我说一说’,但是,我今天去看她,她却一头钻在仓库里整理东西,我叫‘姐姐’她都不吭一声。”傍晚,幸子回来后和妹妹们谈着。

“姐姐不就是那么个人吗?”雪子也说道,“你们等着瞧,等她缓了这口气,一准又会哭鼻子的。”

隔一天,姐姐打电话叫雪子去一趟。雪子说“这次让我去看看她是个什么样子”便去了,住了一个星期才回来。

“行李似乎大致整理好了,不过姐姐还是那副鬼神附体的架势。”雪子说着笑了起来。据雪子说,姐姐叫她去看家,因为夫妻俩要回名古屋辰雄的老家辞行。她去后第二天即星期六的下午他俩动身,星期天深夜便回来了。可是,那以后的五六天中,姐姐每天伏在书案前练习写字。问她为什么练字,她说在名古屋还走访了辰雄的一些亲戚,受到了盛情款待,必须给每家写封致谢信,这对于姐姐来说无异于一项大工程。特别是辰雄的嫂子书法上乘,姐姐想写得毫不逊色,于是铆足了劲儿练字。平日给名古屋这位嫂子写信时,她案头总是摆着字典和《尺牍文范》,草书的写法也毫不含糊地查清,遣词造句反复斟酌,打几遍草稿,写一封信就要花一整天时间。何况这次要写五六封,光草稿就不容易完成,所以,她成天就鼓捣这事儿。而且,她还拿着草稿给雪子看,商量怎样修改:“雪妹,这样写行吗?还有什么写漏了的?”今天,直到雪子要回来时,好不容易才写了一封信。

“总之,姐姐每逢要去银行董事家里问候的时候,早两三天就暗暗背诵准备要说的话,甚至自言自语地念叨。”

“所以我说呀,这回去东京的事来得太突然,所以前些日子总是悲悲戚戚、哭哭啼啼的,不过,她现在已经做好思想准备了:没事儿,既然这样,干脆尽早去东京,非让亲戚们大吃一惊不可。”

“真的,姐姐总是把这些事情看作人生的意义。”

你一言我一语,三位妹妹把姐姐笑话了好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