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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贞之助信奉放任主义,特别是对女孩子的教育,他历来主张都交给母亲。但是,最近随着卢沟桥事变的发展,有朝一日可能会要妇女在后方执行任务,想到这一点,贞之助便忧虑起来。今后女孩子如不锻炼得刚健一些将会懦弱无能。有一次,贞之助看见悦子和阿花玩“过家家”,悦子竟拿一管旧注射器往麦秆做的洋娃娃胳膊上打针。他想,这是多么不健康的游戏。他认为这也是幸子她们的卫生教育的余毒造成的。他一直在考虑今后更需要设法纠正。只是,关键在于悦子最听雪子的话,而雪子的做法又得到妻子的支持,如若自己干涉不当有令家庭徒生风波的危险,所以他只有静待时机。现在雪子走了,从这一点看,对于贞之助似乎是件好事。本来贞之助深切同情雪子的境遇,女儿的教育固然重要,如加干涉就不能不考虑雪子精神上所受的打击。既要使雪子离开悦子,又不使雪子产生偏见、觉得自己“碍事”了,这绝非易事。而这一次问题自然而然地解决了。贞之助成竹在胸,只要雪子不在,妻子自好对付。他对幸子说:“同情雪子的心情,我和你都是同样的。如果雪子自己说想回来,我不拒绝,但为了悦子去叫她回来,我难以赞成。的确,她照料悦子很有办法,如果请她回来,无疑暂时会有所帮助。但是依我看,悦子之所以得了神经衰弱,说远一点,也跟你和雪子的教育方法有关。因此,即使忍受一时的困难,也要趁此机会消除掉雪子对悦子的这些影响,以后再慢慢地顺其自然地改变原来的教育方法。暂时还是不要让雪子回来为好。”贞之助就这样劝阻了幸子。

到了十一月,贞之助因公出差到东京去了两三天,初次访问了涩谷的本家。孩子们已完全习惯了新的生活,东京话也讲得很好,能够在家庭和学校分别使用不同方言。辰雄夫妇和雪子也很高兴,都挽留他说:尽管屋子狭窄简陋,还是住在家里吧。可是房子实在太挤,贞之助只得住在筑地,不过碍于礼节,仍在本家住了一晚。第二天早晨,辰雄和孩子们都出去了,贞之助趁雪子上二楼去拾掇房间的空隙,对鹤子说:

“雪妹的情绪也好像稳定下来了,还行呢。”

“这个,怎么说呢,看上去像是没什么,但是……”鹤子说,“刚搬到这里的时候,雪子也高高兴兴地帮着做家务,照看孩子。现在呢,也不能说她改变了态度,不过,她老是待在楼上那间四铺席半的房间里不下来,不大见她的人影。我上楼一看,有时她坐在辉雄的桌子前面托着腮寻思,有时抽抽嗒嗒地哭泣。起初是十来天哭一次,现在却越来越频繁了。遇到这种时候,她就是下楼来了也是半天不吭声,甚至当着人面也忍不住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辰雄和我对待雪子都相当小心谨慎,也想不出有什么事伤了她的心。归根到底,只能说她是留恋关西的生活,无妨说是犯了乡愁病吧。为了排解忧愁,我劝她继续学茶道和书法,但她全不理会。”鹤子接着说,“由于富永姑母巧言劝导,雪子老老实实地来了,我们打心眼里高兴。但是万万没想到这竟令雪子这样痛苦、难受,如果说她住在这里痛苦得要哭,我们也还有办法可想,可是究竟为何雪子那样厌恶我们呢?”说到这里鹤子自己也哭了起来,“我们虽然有点怨雪子,但是看到她那一味愁思苦想的样子,又可怜又心疼。我也想过,既然她那么留恋关西,倒不如依了她的心愿。尽管辰雄不会同意她长期待在芦屋,不过,现在这里房子小,可以让她住到我们换了宽敞的房子为止。不行的话,哪怕让她去住上个把星期十来天,使她得到一点安慰,精神振作一点也好。哎,话虽这么说,没有个恰当的借口还是不成。反正,雪妹现在这个样子,我都不忍看下去,我们比她还难受。”

听了姐姐这番话,贞之助说:“这种情况想必使您和姐夫为难了,不过,这事幸子也有责任,实在抱歉。”他也只能说这些应酬话,至于悦子生病之事,当然只字未提了。回来以后,和幸子谈起东京的事情,幸子询问雪子的近况,他只好如实相告,把鹤子的原话一字不漏地讲给她听了。

“我也没想到雪妹会那样讨厌东京。”

“说到底,还是不喜欢和姐夫住在一起吧?”

“说不定也有这个原因。”

“对了,是想见见悦子吧?”

“总之,有各种各样的原因,雪妹这个人本来就不服东京的水土。”

幸子回忆起,雪子从小就有忍性儿,无论有什么痛苦都缄口不言,只是独自低声啼哭。此刻,她仿佛看见了妹妹倚着桌子偷声饮泣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