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 17(第2/3页)

“倒也不是,每天晚上都陪你姐夫喝一点,再加上常常有客人来……”

“客人,都是些什么人呢?”

“麻布的哥哥来了一准得喝酒。他还说什么在那样简陋的屋子里,孩子们又吵又闹,喝起酒来别有一番滋味……”

“姐姐,那够你忙的!”

“不过,和孩子们在一起,我只管酒就行了,不费什么事,至于下酒的菜用不着我一一吩咐,阿久都安排得好好的。”

“那姑娘现在真顶用了。”

“她最初也和我一样,老说不喜欢东京,还哭鼻子呢,总是念叨着‘让我回大阪,让我回大阪’。不过,近来倒是不大提起了。无论如何,我得留着她帮我,直到她出嫁为止。”

“她和春丫头哪个大些?”

“春丫头多大了?”

“二十了。”

“那就是同年的咯。幸子,那个春丫头也放不得呢,一定要留住她。”

“那姑娘十五岁来的,前后快六年了。我说过多少次叫她上别的地方去,她说什么也不肯走,不过,她实际上也是虚有其表,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好。”

“我也听雪子这么说过,可是,你看前天晚上她那功劳可不小呢!在那种场合,阿久慌得团团转,比阿春可差远了,你姐夫也大吃一惊,直夸春丫头是个‘了不起的姑娘’。”

“她在那种时候,确实热情,有人情味,也够机灵的,上次闹水灾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姐姐要的中份烤鳗鱼段和幸子要的烤小鳗鱼串还没烧好,她们边吃边等,幸子一一数落了阿春的短处权当下酒菜。

听着别人夸奖自己的女佣,作为主人自有几分得意,绝无不快之感,也用不着宣扬人家的缺点,所以,当别人称赞阿春时,幸子总是不置可否地听着。何况像阿春这样获得外界好评的女佣是颇为罕见的。因为她善于交际,办事机灵周到,而且慷慨大方,自己的东西也好,主人的东西也好,都可以毫不吝惜地送人,所以在那些常来常往的生意人和手艺人中间大受欢迎,大家都“阿春姑娘、阿春姑娘”地捧着她。连悦子的班主任、幸子的那些太太朋友们,也特意托人传话说阿春实在是一位值得佩服的女佣,往往使得幸子目瞪口呆。最了解幸子苦衷的是阿春的继母,她住在尼崎,时常来芦屋请安,逮着幸子再三请托:“不管别人怎样说,这么个难侍弄、惹麻烦的姑娘,您都留下来使唤,您的大恩大德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为了这姑娘我不知哭了多少回,所以我知道太太您拿她有多头痛。万一您辞掉她,无论哪家也不会收留她这号人。哪怕给您添麻烦,也请您忍着性子留下使唤,不给工钱也行,您怎么骂她也可以,可一点也不能娇惯她,一天到晚训她都不为过。”

当初,张惣浆洗店的老板领着阿春找到幸子说:“有个十五岁的姑娘,名叫阿春,请您留下来使唤吧。”当时幸子看她长得俊俏可爱,有意试用一下。可是一个月不到,就越来越觉得自己雇错了人,明白了她继母说的“难侍弄、惹麻烦的姑娘”绝不是谦虚的客套话。令全家人最头痛的是这姑娘不爱清洁。在刚来试工时,幸子就注意到了她手脚又黑又脏,还以为是她家境遇使然。不久大家就明白了,她特别不喜欢洗澡、洗衣,原来是生性懒惰。幸子为了矫正她这些坏习惯,不知费了多少口舌,提醒她注意,但只要稍不留神,她又故态复萌。其他用人干完一天的活儿必定要洗个澡,只有她到了晚上就在下房里打盹儿,连睡衣也不换就睡着了。她连贴身的衣裤也懒得换洗,脏衣服接连穿好几天也毫不在乎。为了把她弄干净,幸子甚至叫人看着她,强迫她脱光衣服去洗澡,又常常检查她的衣箱,把她乱塞在里面的脏衬衣、内短裙等统统抖搂出来,叫她当场洗干净。这比管教自己的女儿还要劳神得多。比幸子更直接深受其害的是女佣们。她们首先叫苦不迭,有的说:“自从春丫头来后,下房壁橱里都让她的脏衣服堆满了,脏得不成体统。她自己说什么也不洗,没法子,我们想帮她洗洗,掀出那些脏衣服一看,我们都吓了一跳,里面竟然有太太的内裤!这个人,她嫌麻烦不洗衣服,连太太的衣服她都偷来穿。”有的说:“走到她身旁就臭气熏人,不光是身子臭,她还经常买零食吃,又偷嘴儿,胃也像是吃坏了,那口臭更难闻。晚上和她睡在一块儿真是遭罪。”有的说:“我们也惹上了她身上的虱子。”此类诉苦声不绝于耳,幸子曾几次跟她说明缘由,打发她回尼崎家里去;但总是被她父母轮番送回,讲一大串道歉的话,不管幸子同意与否,把她丢在这里就走了。据说,在尼崎家里还有两个弟妹,只有她是前妻所生,生性较劣,学校的成绩也比弟妹差得多。父亲对后妻有顾虑,而继母对父亲也多心,把她留在家里真是风波不止。她父母磕头作揖恳求幸子:“情况就是这样的,无论如何请您收留她,直到她出嫁为止。”特别是继母满腹牢骚,她说:“左邻右舍对这孩子评价出奇的好,连弟弟妹妹也都护着她,所以我动不动就被人误解,好像是我虐待了继女似的。我说这孩子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她父亲根本不信,还暗地里袒护她,我委屈得不得了,只有太太您能理解我。”听她这么一说,确实如此,幸子理解了她身为继母的尴尬的处境,反倒同情她了。

“总之,说起她不整洁,看看她衣服怎么个穿的就知道了,别的女佣也笑话她:‘春丫头,你连那里都露出来了。’可她直到现在一点儿也没改。她生性就是这样,怎么劝也是白搭。”

“是吗?她的脸不是很干净吗?”

“她就脸看得要紧,背着人化妆,还偷偷地抹我们的雪花膏和口红呢。”

“这姑娘怪怪的!”

“别看阿久不爱说话,但是她自个儿能动脑子做好饭菜。可这姑娘已经干了六年了,如果我不告诉她怎样做,她一样菜也做不好。到吃饭的时候我空着肚子回家,问她做了什么吃的,她总是说:‘没有,我还没做呢。’”

“是吗?听她说话倒是伶牙俐齿的。”

“她并不笨,不过,总而言之,她喜欢接待客人什么的,不愿做家中的零碎活儿。打扫客厅这类活儿,本来是每天必做的,可只要我们不盯着,她马上就撂下了。早晨你不喊她,她还是起不来,晚上依旧不换衣睡觉……”

这样说着说着,幸子想起许多事情,一半是觉得有趣,就又说了出来。阿春嘴馋,偷吃是她的拿手戏,从厨房端菜到餐厅的那一会儿工夫,糖煮板栗什么的少一两颗是常事。在厨房里,她也是嘴不停地嚼着,突然喊她时,经常吓得直翻白眼,慌慌张张背过身子去答应,这种事儿可说是家常便饭。晚上幸子叫她按摩,还不到一刻钟,她就伏在幸子身上打起盹儿来了,慢慢地,还厚着脸皮伸开腿躺下去,最后竟然在幸子铺盖上四仰八叉睡下了。有好几次,她不是打开煤气睡去了,就是忘记关电熨斗把衣服烧焦了,差点儿引起火灾。当时幸子决心要把她辞掉,到头来经不住她父母好说歹说,又留下了她。叫她出去办事,她总是在外面四处转悠,一去大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