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19(第2/2页)

悦子回家后便问:“二姨上哪儿去了?”幸子若无其事地敷衍她说:“说是打完针顺便到神户买东西去了。”但是傍晚丈夫回来时,她非说真话不可了,便向丈夫和盘道出几天来发生的情况,以及雪子自作主张去照料妙子,等等。丈夫怏怏不乐,默不出声地听完,未置可否。大概除了默许也无他法。

到吃晚饭时,悦子又盘问起来,幸子这才向她透露了一点真实情况:二姨照料生病的小姨去了。这时,悦子接二连三、刨根问底:小姨睡在哪儿?是哪儿不舒服?幸子斥责似的回答:“小姨躺在公寓里,她一个人不方便,所以二姨去陪她,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病,用不着小孩子操心。”这样,悦子再也不吭声了,但不知她是否真信了母亲的话,贞之助和幸子故意拉扯些别的话题来分散她的注意力,她却闷闷不乐、含含糊糊地应着,一边吃饭一边不时窥看父母的脸色。

自从去年底以来妙子没露过面,尽管大人说是因为小姨忙,但悦子还是从阿春那里打听到了大概情况,而且让她知道实情,对幸子也有方便之处。此后两三天里,悦子只见阿春频繁地来来回回,雪子一次也没回来,她越来越焦灼不安,撵着阿春问妙子后来的病情,最后揪住她母亲说:

“为什么不接小姨回家呢?快去接回来吧!”她反而这样斥责母亲,气势汹汹地,把幸子吓呆了。

“小悦,小姨有妈妈和二姨照料,你放心好了,小孩子不要多嘴。”幸子抚慰她。

“躺在那种地方,小姨不可怜吗?小姨会死的呀!”悦子异常激动地高叫。

事实上,妙子的病情并不见好,渐渐向不妙的方向发展。雪子没日没夜守在床头,护理当然不会有差池,可是据阿春带回来的消息,近几天妙子越来越衰弱。一个星期以后,大便检验结果出来了,发现了赤痢病菌中最恶性的志贺菌。而且不知何故,一天之内体温升降反复几次。体温高时达到三十九度六甚至四十度,伴有严重的恶寒和发抖。这也是因为,病人拉肚子时下腹疼痛不堪,所以给她吃止泻药,或许是吃了止泻药的原因,不拉肚子了就全身发抖,体温上升。相反,大便一通她就体温下降,但肚子疼痛难忍,拉的净是水样便。病人这两天精神萎靡,斋藤医生说她心脏也一点点衰弱了。雪子忧心如焚,对斋藤医生说:“光这样能治疗好吗?看来好像不单纯是赤痢,是不是还有其他什么病呢?是不是该注射林格氏液[164]或者维他康复[165]呢?”斋藤医生却说还不必使用,不肯注射。雪子说,在这种时候,如果是栉田医生一定会接连不断地注射。向护士打听,才知道斋藤医生的父亲不喜欢打针,他受其父影响,不到万不得已也不轻易给病人打针。雪子对阿春说,事已至此,不能顾什么面子了,我想索性请栉田先生来治疗。但不管怎样,还是希望二姐来看看情况再说。阿春转达了雪子的意见之后,又补充说:“虽然只有五六天时间,小妹已经瘦得不像样子了,太太您去看了真会大吃一惊的!”

幸子因为害怕传染病,又对丈夫有所顾虑,所以一直踌躇不定。然而,现在她再也坐不住了,她决定瞒着丈夫,趁上午让阿春带她去看看,临出门时,她给栉田医生打了个电话,告诉他妙子在西宫一个熟人家里得了病,因为某种原因一直躺在那里了,请了附近的一位斋藤医生治疗,后来的经过如此这般,大致地告诉了栉田医生,并征求他的意见。栉田医生说:“在这种时候,必须连续注射林格氏液和维他康复,如果听之任之,病人只会更加衰弱,要快点告诉那位医生,请他这样处理,以免耽误病人。”幸子说:“看情况还要请先生去看看。”栉田照例爽快地答应说:“斋藤君我也不是不认识,只要事先取得他的谅解,我什么时候都可以去。”幸子放下话筒,坐上等候在门前的汽车,沿国道向东驰去。过了业平桥数百米,只见山脚下一所邸宅里,一株樱花伸出墙来,枝头上早早开花了,鲜艳夺目。

“呀,多美啊……”阿春脱口而出。幸子也说:“真的,这家的樱花每年都开得最早。”说罢,幸子眺望着阳光照射下水蒸气袅袅升腾的混凝土路面。这一阵子,她被妙子的事搅得心绪不宁,没有留意季节更替,不知不觉间已经进入四月,再过十天就是赏花时节了。不过,今年还能像往年一样姐妹们一起去京都赏花吗?如果能去的话,该是何等地欢乐!即使妙子幸而病情渐渐好转,恐怕也不可能那样快就出去玩吧。哪怕不能去嵯峨、岚山和平安神宫,能不能赶上去御室赏晚樱呢?说起来,去年悦子的猩红热也是这个月,但那是赏花以后的事,没碍着去京都赏花,不过,幸子却因此没看上菊五郎的《道成寺》。今年四月,菊五郎已经到大阪来了,这次演出《藤娘》[166],幸子原想一定要去看,但不知会不会又错过机会……幸子想着想着,汽车已在夙川的大堤上飞驰,远方的六甲山隐没在一片迷蒙雾霭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