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20(第2/2页)

“得了得了,你觉得不好就算了……这事儿,你就别放在心上了……”

最重要的是不要使病人激动,所以幸子这样安慰妙子。尽管这样,幸子却感到情况不妙,为什么妙子突然说出那种话呢?奥畑像是知道个中原委,但幸子却想象不出是何原因。

今天幸子是瞒着丈夫出来的,又快到午餐时间了,所以她在病室里待了个把小时,看到病人平静了,便决定暂时离去。

她打算在札场路坐电车或者公共汽车回去,便穿过那个曼播,抄近路向国道走去。雪子送到半路上,叫阿春稍后一点跟着,自己和姐姐并肩而行,边走边说道:“昨天晚上有件古怪事呢。昨天半夜大概是两点钟吧,我和护士睡在病室对过的房间里。晚上一般都是我和护士轮流守在病室里。昨天晚上病人的情况似乎略有好转,像是十二点左右就睡着了。奥畑说:‘今天晚上我来代替你们,你们好好睡一觉吧。’听了他的话,我们两个人就睡在对过的房里,他留在病室里,像是在病人枕边和衣而睡似的。我听见‘嗯——嗯——’的叫声,心想不知是病人痛苦得呻吟还是在做噩梦,尽管有启少爷陪着,我还是急忙起来了,我把病室门推开一半的时候,听见他连连叫着‘小妹、小妹’,同时听见小妹喊了一声‘阿米’。小妹就叫了那一声,像是随即就醒来了,不过,那一声确实是在喊‘阿米’,我看见小妹清醒过来了,又轻轻地关上门,躺到被子里去了。病室那边后来也鸦雀无声了。当时我想大概没什么事了,我也放心了,这时几天来的疲劳都涌出来了,打了两三小时的瞌睡。四点多钟天快亮了,小妹照例又开始肚子痛、拉肚子了,启少爷一个人顾不过来,就把我叫醒了,后来我就一直没睡了。今天早晨回想起来,那声‘阿米’一准是叫板仓。昨天夜里小妹是梦见了那个死去的男人而被魇住了。说起来,板仓是去年五月死的,转眼又是一周年忌辰了。板仓死得不寻常,所以小妹好像非常怀念他似的,直到现在还每个月到冈山的乡下去上坟,我看这也是一个原因。正赶上板仓一周年忌辰即将到来的时候,小妹却重病缠身,而且躺在他的情敌家里,这对小妹的神经不会没有影响。小妹是城府很深的人,内心想什么不容易看出来。但是,这些天来,她心里肯定惦记着板仓的事,所以才做了个这样的梦。不过,这完全只是我的想象,不知说对了没有?不管怎么说,小妹从今天早晨起,肉体的痛苦过于剧烈,顾不上精神上的痛苦,等到肉体上的痛苦终于消停以后,她的精神还是非常萎靡、沮丧。而启少爷比小妹更要面子,表面上他的态度没什么变化,可是,连我都有这种看法,他不可能不介意的。刚才小妹突然说出那种话来,还是和这件事有关。虽然,这不过是我的臆测而已,但是小妹自从昨天晚上被板仓的亡灵魇过后,难道会不介意躺在启少爷家里吗?她可能感到,只要躺在他家里,这病就不会好,也许会反复不愈,逐渐恶化,终于死掉。因此我认为,她刚才说那句话并非忌避栉田医生,而是表示她个人的意志,她不愿意住在这个地方,可能的话,她希望我们把她转到别的地方去。”

“不错,说不定她就是这个意思。”

“我再仔细地问问她,可是,启少爷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我忽然想起来了……如果给小妹换地方的话,蒲原医院怎么样呢?……如果把情况讲清楚,他那里准会接受……”

“嗯,嗯……不过,蒲原大夫能治赤痢吗?”

“这样嘛,只要他借给我们病房,我们请栉田医生去出诊。”

蒲原医院位于阪神线沿线的御影町,是一家外科医院,院长蒲原博士从阪大的学生时代起,就经常出入莳冈家在船场的店铺和上本町的邸宅,和莳冈家姐妹从小就熟识。当年,父亲听说有一位公认的高材生姓蒲原的缺少学费,通过别人向他伸出了援手。后来,蒲原留学德国和回国后创办这家医院时,父亲都负担过一部分费用。蒲原是一位有专家风度的外科专家,对手术颇有信心,医院很快就发展起来了,不到几年,就把莳冈家接济他的费用全部偿还了。那以后,凡是莳冈家的人和船场店铺的店员去看病,治疗费都大幅打折,无论如何他也不肯多收钱。不消说,这是他在报答穷学生时代莳冈家对他的恩情。另一方面,他原籍千叶县的木更津市,像个关东的热血汉子,有大将风度,极重感情,有与众不同的性格。若是向这位蒲原大夫开诚布公说明原委,请他以一个适当的理由接收妙子住院,以他素日的性情来判断,显然不会说“不”的。不过,那是一家外科医院,还得烦劳栉田医生出诊治疗。所幸蒲原和栉田是同学,而且交情匪浅。

雪子将幸子送到曼播南边出口时,幸子对她说:“我打算回去后就跟蒲原医生和栉田医生商量。无论如何,既然病情这样严重了,要预想到万一出现斋藤医生说的那种情况,不管病人是否愿意,都不能继续把她留在启少爷家里了。这段时间里也不能大意,你首先要千方百计说服斋藤医生,请他立刻给妙子注射林格氏液和维他康复,如果你说服不了,就要启少爷去跟他说。”幸子嘱咐了这些后,便与雪子分手了。

幸子回家后立即给蒲原医生挂了电话,不出所料,他马上答应了,并且说准备一间特别病房,随时都可以把病人送去。接着,幸子又给栉田医生挂电话,但这位大忙人很难找到,幸子挨家挨户向患者家里打电话,好不容易才联络上,并征得了他同意。这时已是六点多钟了。幸子恨不得立刻送妙子去住院,但事先还得做好各种安排。虽然嘴上没说,贞之助内心里也很忧虑,幸子必须向贞之助介绍这几天的情况,要他支付各种费用,所以决定明天早晨再送妙子去住院。这样,把这个决定通知西宫方面已是七点多钟了,但是阿春在半夜十二点左右赶回来,传达了雪子的话,把那以后发生的各种事情讲了一遍:

首先是病人的情况,幸子走后不久病人就说发冷,身体直抖,体温一时升到四十度以上,到傍晚还有三十八度左右。关于注射林格氏液,奥畑在电话里跟斋藤医生软磨硬泡,他才勉强同意打一针看看,过一会赶来的却是那位老先生。他来是来了,但是看过以后想了一会儿却说,还是用不着注射林格氏液。好不容易护士做好了准备,老先生却吩咐她停了,并急忙把注射器装进药箱里回去了。雪子一看这情况,越发感到要换医生,等到病人稍微平稳时,便和妙子说无论如何也要请栉田医生来看看,再次征求妙子的意见。果然不出所料,妙子虽然没说明理由,却说不愿意老躺在这里,医院也好,甲麓庄也好,反正希望转到别处去;转到别处后就请栉田医生来治疗,唯独不愿他到这里来。奥畑在床旁一动不动、屏声静息地听着,所以妙子说话时有所顾虑,但还是把这意思表明了。奥畑听了病人的话后非常焦躁,他说:“你不要那样说,就住我这儿,什么也别介意!”他不断劝妙子改变主意,但是病人充耳不闻似的,只管和雪子说话。终于,奥畑气得青筋暴起,提高了嗓门说:“你为什么讨厌起我这里了?”雪子看那情景,察觉到由于昨晚妙子的梦呓,两人的感情出现了裂缝。但雪子并不提那件事,只是劝解奥畑不要和病人争吵,她说:“非常感谢您的好意,不过,我们做姐姐的不能把生病的妹妹长期放在这里,芦屋的姐姐也是这样说的。”接着,雪子告诉奥畑,蒲原医院的住院手续已经办好了,这才使奥畑勉强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