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7(第2/3页)

她说:“我帮你泡茶,还是要咖啡呢?你应该比较喜欢咖啡吧。”

“都可以。”

“好,但先让我好好看看你。”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你好美。”

她的眼睛发亮,伸出手来抚摸我的头发。我突然发觉,我从她这里夺走了好多东西,尤其是母女相聚的时刻。她很喜欢做头发、涂指甲油,还有化妆,她肯定想教女儿她这一身的技艺,不论是高三的舞会、返校舞会,还是毕业典礼,她可以参与的机会全被夺走了。就跟我死了一样,或许事实上更糟糕,因为我根本没发生意外或因疾病而离开。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妈,对不起。”我不假思索地说。“我来,就是要告诉你这句话。”

她迟疑了一下,等她再开口,每个字都斟酌过,仿佛很怕说错一个字,我的告解就会崩裂。“你……你觉得对不起鲍伯?”

“我……”这句话我练了好几个星期,现在还是说不出口。“我不确定……”

她点点头,要我继续说下去,她一直看着我的眼睛。她的眼中带着野性,仿佛抱着一丝丝希望,我能说出她想听到的那句话。

“我不确定那天晚上怎么了。”

我听到抽气声。她掩住嘴点点头。“谢谢你,”她的声音哽住了,“谢谢你。”

喝完茶,我们在花园里散步。这时我才想到,我这么爱花,原来遗传自母亲。她指着不同的植物与花朵,说出它们的名字,每棵都有不同的目的,纪念跟我有关的事情。

“你走的那年,我种下那棵垂柳,看看它长得多大了。”她抬头看着那棵树,枝条弯向水面,就像长发公主的头发。我想象母亲挖了一个洞,把纤长的小树放进土里,希望能取代自己的女儿。

“这些紫丁香,总是会让我想起你的第一场芭蕾发表会。那天,我在格洛丽亚·萝丝的工作室买了紫丁香花束给你,你说,味道很像棉花糖。”

“我记得。”我想起那个担忧的小女孩,站在后台往前偷看,不知道爸妈为什么不在观众席上。“我好慌张,我以为你们不来了,因为你那天跟爸爸吵架。”

很奇怪,过了这么多年,我还会想起这件事。那场发表会过了很久,我们才搬到底特律。我一直告诉我自己,鲍伯出现之后,他们才开始吵架的。

“对啊,没错。”

“我可以问一件事吗?你们为什么会吵架?”

“亲爱的,没什么。”

我却觉得一定有什么。“妈,告诉我,我现在已经是大人了。”

她笑了。“你真的长大了,你知道吗?你离开那年,我正好也是这个年纪。”

你离开那年。她的口气不带控诉,却烧痛了我的灵魂。我离开的时候她还很年轻,我后来的生活跟她差了十万八千里,到现在也一样。

“你很年轻就嫁给爸爸了,你以前老是说你不能再等了。”

“我一心想要离开斯库基尔郡。”她拔了一片西班牙蓝铃花的叶子,用手指捏了捏,闻着手上的香味。“你爸要转到圣路易,他希望有人跟他一起走。”

我歪着头。“你说的好像为了什么才结婚。”

“他那时候还不是个旅人,而我也不是。离开匹兹堡感觉好可怕。我猜,他很喜欢我陪着他。”

“但你们很相爱吧。”

她耸起肩膀。“就算那时候,我们很快乐,很热情,但我也知道光是那样还不够。”

我伸手过去,从她的工作服上拈起一根掉下来的头发。“你?你那时候很漂亮。”我纠正自己。“你现在也很漂亮,有你当然就够了。”

她的眼睛暗了下来。“不对,亲爱的,不过也没关系。”

“为什么这么说呢?爸爸爱你爱得要命。”

她看着远处的湖水。“我一点也不特别,对我来说,念书是很困难的事,而我错过了太多事情了。”

我觉得好心痛。爸爸以前常纠正她错误的文法,还买书教她正确的英文用法。他会说:“你讲话就像矿工的女儿,别学这些坏习惯。”可是,她本来就是矿工的女儿。他告诉我:“聪明人不会说……”后面的字词他会用“做得好”、“不素”、“要走惹”来填空,然后她会大笑,挥手叫他走开。但我记得有一次看到她的嘴唇打颤,然后她转开了头。我走到她身后,用细小的手臂抱住她的腰。我对她说,她是全世界最聪明的人。

“每次你外婆要去帮别人打扫,你外公就会叫我留在家里照顾小孩。”她低头看自己的工作服。“你相信吗?我现在也是个清洁工了。”

我看得出来她有一些尴尬。她女儿来了,全身穿着名牌服饰、享有大学学位,让她觉得丢脸。我感受到深厚的爱,却说不出话来。我想告诉她没关系,我只是一个需要母亲的女儿,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好想办法让气氛轻松一点。

“你一定是全公司最棒的员工,你一直都有洁癖。”

她笑了,我对她说,“总而言之,你已经够好了。你找到另一个男人,爸爸却没有,他彻底被摧毁了。”

她把头转开。

“不是吗?”我问,觉得脉搏加速了。

她的眼神迎向我,一个字也不说,我已经知道答案,但我还是要问出口。

“妈,爸爸没有出轨吧?”

“噢,亲爱的,那不是你爸爸的错。”

我用手捂住头。“不会吧!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专业运动员就是那样,或许现在也一样,跟他结婚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只是以为……”她笑了,带着哀伤的紧促笑声。“我以为我能改变他。我还年轻,也不够聪明,我以为只要打扮得漂漂亮亮就能留住他,但总会有更年轻、更漂亮的女孩,跟她们在一起也更有趣。”

我想到克萝蒂亚,我也没有安全感。“你一定很不高兴,好像自己一定要保持完美。”

她把一绺头发塞到耳后。“球员想要什么女人,就有什么女人。”

我的怒气爆发。“有几个?”

她指向一丛玫瑰,再过一个月才会盛开。“你一直都很喜欢玫瑰。很奇怪,但它们不是我最喜欢的花,我比较喜欢这种花。”她指着一簇黄水仙。

“妈,有几个?”我又问了一次。

她摇摇头。“汉娜,别问了,拜托。不……不重要了,你不能怪他,运动员都这样的,女人会自己贴上去。”

想到那个穿着紧身牛仔裤的年轻女人,努力地保持年轻美丽,但从不觉得自己足够好,我深有同感。一年一年过去,她一定很痛恨时光快速流逝。

“难怪你不快乐,你为什么都不告诉我?我能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