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卓十一(第2/3页)

“没有。”

“也是去年夏天,也是他刚做了市长,英国巡捕打了个洋车夫……结果市长下令,英国不道歉赔偿,洋车不去英租界,不拉英国人……”他哈哈大笑,“这还不算,就上个月,又因为英国货进出都不交税,我们这位将军市长又下令禁运,不许开船……天津人都佩服他。”

徐太太进来端了壶刚沏好的香片。李天然叫她收拾完了就回去。

他倒了一杯给罗便丞,“你的访问写完了吗?”

“早上就发出去了……”他吹了吹,喝了一口,“哦,对了,他还跟我谈起了那个日本人。”

李天然知道指的是谁,还是问了一句,“哪个日本人?”

“上次我们谈的……那个给打死的羽田……”罗便丞微微摇着头,“显然这个羽田不简单。张自忠说,土肥原为了这个案子找过他两次。”

“张自忠怎么认为?”

“他说羽田是土肥原派到北平的特务。”

难怪蓝青峰觉得没多问就一掌劈死了他,有点可惜。这些都不去管了,李天然想知道案情给侦察到了什么地步,就稍微夸张地说了声,“是吗?”

“你听,土肥原一口咬定说,不是蓝衣社干的,就是共产党。”

“是吗?”

“你再听。张自忠还看到了那首诗,还问我知不知道那位‘侠隐’是谁。”

“你怎么说?”

“我说内幕消息没有……不过建议他把这首诗当做证据,转给土肥原,就说有个‘燕子李三’,重返阳间,替天行道,掌毙羽田。”

李天然摇着头笑,“只有你们美国记者能这么乱开玩笑……你怎么安排到这个访问的?”

“跟访问北平市长秦德纯一样,都是蓝先生帮忙。”

李天然心中微微一动,“可是访问是你一个人?”

“蓝也在场,他陪我去的。”

“他没说话?”

“说了……”罗便丞扬了下眉毛,“他说要是日本人肯接受这个,也不会搞个沈阳事变了,更不会驻兵华北。”

李天然平静了下来,“蓝先生没提他儿子的事?”

“蓝田?没有。”

李天然喝了口茶,把蓝田给卓十一那帮人打了一顿,现在要去当空军的事说了一遍。

“真的?!”罗便丞吓了一跳,“那位少爷?去当空军?”

“一点儿不错。”

“我看是北平玩儿够了,也可能失恋了……要不然就是爱上了飞行员制服。”

“可能,但主要不是。”

“不管是为什么,祝他好运……”他举起茶杯一敬,喝了一口,“可惜不是酒……”

“以茶当酒……祝他好运……”

“希望他知道当空军是要打仗的……尤其现在,”他喝完了茶,看看表,“说到酒,差不多是那个时候了……走,出去喝,我请。在天津赌了场马,赢了八块。”

李天然进屋换了身双排扣人字呢灰西装,套头黑毛衣。他觉得现在最好先不付那五百元冰箱钱。家里有这么多现款,肯定让罗便丞起疑。这种记者,有时候真像个侦探,不动声色,到处打听,追根问底。

“去哪里?”他上了车。

“先去探望中国未来的空中英雄。”罗便丞开出了胡同。

一大堆男男女女在蓝田屋里。留声机响着。有个男孩儿在弹吉他。到处都是吃的喝的。蓝田抢上来招呼,使了个眼色。李天然猜,大概是叫他不要提笕桥的事。二人坐了会儿就走了。李天然顺便带他参观了一下他的办公室。

“去哪里?”他又上了车,又问。

罗便丞没立刻回答,过了东四才说,“大陆饭店。”

“哦。”李天然提醒自己要警觉一点。

“记得那位写打油诗的吗?”他稳稳地开车,“我去天津之前,就在那儿的‘银座’访问他……再去看看。”

“他怎么说?”

“是位老先生,六十出头,瘦瘦高高的,可真能喝酒,的确有点酒仙的味道……说牢里倒没吃什么苦,都挺照顾他的,只是没酒喝……关了一个晚上,问了两次话,就放了。”

“问了些什么?”

“主要是问他哪儿得来的消息……你猜他怎么回答?”罗便丞一脸服气的微笑,“他说他是诗人,写的是诗,不是新闻。”

李天然也笑了,“还说了些什么?”

“乱七八糟一大堆……说他的别号‘将近酒仙’是张恨水给他取的,表示他又能喝酒,又能写诗,比不上李白,也快了,所以封他‘将近’酒仙……”

“没提他哪儿来的消息?”李天然有点耐不住了。

“没提……他没告诉侦探,当然也不会告诉我……不过,他倒是提了一件事,很有意思……我们在‘银座’喝酒。他说大陆饭店有个地下赌场……而且,你听,老板是卓家那小子和羽田……有意思吧?”

李天然望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街道……很像这帮子人干的事。那个小警察的话没错。走私大烟,地下赌场,肯定还有别的见不得人的玩意儿。可是混这种生活,做这种买卖,跑这种江湖,不能只靠卓十一和羽田。后边总得有人玩儿硬的。可不可能就是朱潜龙和他那些便衣?可不可能这伙人就是“黑龙门”?走着瞧吧……“你去过那个赌场没有?”

“没有,只去过舞厅,”罗便丞开上了石驸马大街,“赌场是个私营俱乐部,只有会员和会员的客人才进得去……而且,通讯社老板允许我的交际费,可不包括赌。”他又一拐,进了饭店前边的小花园。

两个人下车,直奔“银座”。

刚过四点。里边人不多。日本纸灯照得半明不亮。才进了酒吧,右边传来娇娇的一声,“John!……Mr. Lee!”

都听出来是唐凤仪,可是习惯了酒吧的暗光,才看见门右边一个角落圆桌坐着三个人。他们走了过去。除了她没动之外,另外两位微微起身,等他们入坐。

“见过吧?卓世礼先生。杨副理……”唐凤仪一扬手,“罗便丞先生是位美国记者。李天然先生,记得吧,在老金那儿做事。”

这还是李天然在堂会之后第一次和卓十一碰面。大家都客气地略略点头。只是罗便丞几乎是有意地,上前伏身亲吻了下唐凤仪的面颊。

他们三人在喝香槟。罗便丞看了李天然一眼,跟女招待点了两杯威士忌加冰。

唐凤仪西式便装。上身浅灰毛衣,下面深灰法兰绒长裤,黑高跟鞋,屋子里还戴了顶黑卷沿帽。卓十一宝蓝长袍,细白面孔,左手小指上的金刚钻,比唐凤仪手上那颗还耀眼。那位杨副理,面无表情地坐在那儿,壮壮的身材,把那套黑西装给绷得紧紧的。

“真是巧……”唐凤仪举杯,“新年快乐。”

每个人都抿了一口。

“密斯脱李近来忙吗?”唐凤仪放下酒杯,向他敬了一支烟,自己也取了一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