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鱼找猫(第3/4页)

老鱼后来说,当时脑袋里的第一个想法是:我×,这可怎么跟我媳妇交代?这个想法其实非常奇怪。首先,猫是“刘皇叔”的,不是“公主殿下”的。其次,猫是自己被车撞死,而不是被他揪住尾巴摆在路上轧死的。但是眼看着地上那一摊已成二维图形的猫,老鱼根本没有多余的思考能力。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报仇!这太可笑了。难道你能算出车牌号来吗?听故事的我们笑着问道。老鱼摇头道,算不出来,不过我能看得见,因为那车很快就停了。我们忙问:“他良心发现了?”老鱼说:“不是,他撞人了。”

……

那车歪歪扭扭停在不远处,车头前倒着一辆电动自行车,地上散落着许多纸盒子,看起来那车是送快递的。令人意外的是,送快递的是个老大爷。老鱼说,我活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见老大爷送快递,不知道是不是当地习俗。当下老鱼也不敢多想,拔腿便追。跑到事发现场时,越野车的司机刚慢吞吞地下了车。他想了想,冲大爷喊道:

“老头子,你别想讹我,是你自己摔的!”

老鱼听罢大惊,心说,这不是21世纪吗?怎么还有人这样思考问题,难道他觉得自己可以蒙混过去吗?当时听故事的我们纷纷点头道:“世风日下,这么想问题也挺正常的。”老鱼露出一副无法跟你们做朋友的表情,继续讲下去。

那个老人被撞得有点犯傻,加上那司机说出这么一句,一时间说不出话来。那司机说完这话,转身想要上车。老鱼喝道:“哪儿去?”司机一愣,指着老鱼问:“你他妈干吗的?”听口音也是北方人。老鱼说:“贫道是算命的。”司机啐了一口道:“神经病,滚!”老鱼说:“我不滚,而且你也别想滚,你这事儿没完呢。”俩人你来我往吵了半晌,愣没有人管那个老头,真是人心不古。最后那司机手扶车门,怒道:“我现在就要走,你敢拦着我吗?”这种句式的台词,都是作死的节奏,具体可参见“我叫你三声,你敢答应吗”一类。老鱼一脑门子火正无处宣泄,扭了一下脖颈,露出一个可怕的微笑:

“我现在不但要拦着你,”他说,“还要把交通事故转变为治安事件。”

十分钟后,在派出所里,老鱼给远在北京的“公主殿下”打了个电话。

“喂,我被抓了。”老鱼说。

“公主”嚼着晚饭说:“没事,我预计你明天下午三点前就能出来。”

这一夜又是跑医院,又是照CT,等事情办完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那个司机跟老鱼说:“你如果帮我证明是那老东西讹我,你我之间的事就算完了,不用你赔钱;不然的话,你打掉我这颗牙,这可算轻伤,你这叫寻衅滋事,故意伤人,你知道吗?”老鱼说:“我还没告诉你呢,你知道你撞他之前还撞了一只猫吗?那猫就是我的。”司机听了,露出一副要死了的样子,颓然坐倒。老鱼说:“我弟是公安部的,我打了你,基本上就算白打,你不想惹别的事,就赶紧走吧。”老鱼作为一名玄学大家,说起任何玄乎的事,首先自己就发自内心地认为这是真的,表情上一副浑然天成的自信,极有说服力,不由得你不信。其实那也不算完全瞎说,他弟是公安局的,归公安部管。

老人的家属来了以后,对老鱼千恩万谢。老鱼没心思理他们,扶着窗户想“赵云”,想这件事怎样收场,想如何处理“赵云”那具贴在马路上的二维的尸体。过了一宿,又被多少车轧过去了?想至此处,老鱼鼻子一酸。老头凑过来问:“小伙子,你有什么事吧?”恰逢窗外一个响雷,渐渐下起雨来。老鱼抽了抽鼻子,拂袖道:“没事,贫道要去渡劫了。”说罢冒雨而去。

暴雨如倾,街上一辆车也没有。老鱼三两步走到事发街口,蹲下看那具尸体。被雨水一浇,车轧马踩,尸体已经辨不出颜色。老鱼有心伸手摸摸,终究没敢摸。他想起在西藏,“赵云”被“公主殿下”围在脖子上玩的样子,它不但不害怕,还十分享受。“公主殿下”当时说的话,带着回声,在他耳畔又响了起来:

“‘赵云’,你好长呀!哈哈哈哈哈!”

想到这里,老鱼张开两臂,用中指间比了比地上那具小小的尸体的长度。比罢,双手保持着那个距离,直起腰站了起来。

“这……不够长啊!”老鱼自言自语道。

这时一辆车停在马路另一端,一个小伙子打着把巨伞,扶着那个送快递的老头走过来。老鱼回头一看,大惊道:“哎哟,您还能走道儿哪?”老头说:“你这是干什么呢?你看你这湿透了都!快上车。”

老鱼恋恋不舍地看着那具小猫尸体,被老人和他的儿子拉拉扯扯地塞进了车里。

故事讲到这里,听众们的关注点分散成了好几个。有人关心老鱼打人的事情怎么解决,有人关心那个司机后来赔了多少钱,有人关心老头受了多重的伤,还有人问为什么那么大岁数的人要送快递。确实这里的每一个问题都足以展开写上一篇,但这些都不是问题的核心,核心是,老鱼之所以留在大理,惹了这么多事,钱也花光了,就是为了找到“赵云”。他觉得轧死的那只不是“赵云”,因为它太小了,不可能围住“公主殿下”的脖子一圈。我看过“公主”把“赵云”当围脖的照片,确实很长,非一般猫可比。所以,问题的关键在于,“赵云”既然没死,找到了没有?

老鱼说:“找到了。”

我们齐声问:“怎么找到的?”

老鱼说:“你们别吵吵!好好听我讲。”

然后他又从被送快递的老头父子两人塞进车里开始接着讲。他问老人一些问题,受的伤要不要紧,需不需要帮什么忙,家里有没有小孙子要取名呀,诸如此类。老人不愿意跟他胡扯,只是问他,地上那小猫的尸体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对着它哭?老鱼惊道:“我什么时候哭了?”老人说:“你脸上都是水。”老鱼张嘴要解释,转而一想,这招太绝了,如果解释,感觉就像是在掩饰,如果不解释,那就是默认了。干脆还是默认了吧。所以老鱼就简明扼要地给老人讲了讲“赵云”的事。

讲完,老人跟他儿子相视良久,又做默契状点了点头。“在哪儿丢的?”老人问。老鱼答说香丝客栈。老人转头问儿子在哪儿,儿子说在F6区。老头说:“咱们有多少人在那儿?”他儿子想了想说:“这没准,看业务量,但那地方都是客栈,现在临近旺季,估计每天有一到两个班的人吧。”老鱼听罢大惊,往后缩了缩,问道:“你们不是送快递的吗?你们是黑社会还是毒贩子啊!”老人的儿子笑道:“我们不是送快递的,我们是开快递公司的,我爸喜欢体验基层生活,他有病。”老头脱下鞋来,劈手给了儿子一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