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怡和洋行要让大淸亡国灭种,主意却是李钦出的

“诸位东家、掌柜,这里不是总督衙门,无需拘礼,都请落座吧。”端坐正中的曾国藩金口一开,同庆楼上的人这才肃然躬身行礼,之后一一坐下。

曾国藩环顾场中,一年多前在同庆楼,李万堂大排筵宴时所见到的江宁富商依然个个在座,所不见了的只有那时如众星捧月一般的李家主人。“京城李家”,多显赫的招牌,别说天下的生意人个个仰视,回想当年,曾国藩还是一个穷举人,从湖南荷叶塘来到京师,住在北禅寺,每逢初一十五,去国子监旁听大学士讲学,便要从李府的东南角走到西北角,足足走上一刻钟,眼望那特意烧造出的近明黄色的一溜瓦,不也是咋舌不已吗?如此巨商豪族,旦夕而亡,真可谓世事无常难预料。

“大人。”薛师爷轻声提醒一句,曾国藩这才发现自己有些出神了。

“今日把大家召集在一起,是应两淮盐运使乔大人之请,希望能在最短的时间里,重新将两淮盐场办起来。盐场是国库利薮,兴之有利于民,亡之不利于国,乔大人所请甚是有理,本督亦很重视此事,特此相邀,还望大家群策群力,拿个办法出来。”

底下一阵沉默,这两年来,围绕两淮盐场的种种明争暗斗,把两江商人看得是眼花缭乱,胆战心惊。特别是李家为此闹得家破人亡,李万堂的手段大家都清楚,连他都在盐生意中遭了灭顶之灾,旁人谁敢轻言上场一试?

眼见没人接茬,乔鹤年有点着急,他之所以要如此急于办妥此事,便是不希望古平原再向朝廷呈上那道条陈,以免两淮盐运使的专权旁落,泯然众人。

“曾大人说得再是不过,两淮盐场是两江商业的支柱,办好了百业可恃,办不好众商受累。两江本是天下最富庶之地,商业亦最是发达,可惜先受累于盐场,后几毁于长毛,最没想到的是,京城李家居然这么不是东西,为了与对手竞争,不惜在盐中下毒。好在天道昭彰,曾大人明察秋毫,将李家家产罚没,抵了两淮盐场原本欠国库的罚银。虽然还有不足之数,但是大人已经禀明了户部,这笔从乾隆年间留下来的罚银,已经一笔勾销了。”

乔鹤年抬眼看着众人,脸上满是诚挚:“换句话说,从今往后,盐场的生意赚一笔是一笔,只要按时缴纳盐税,各位尽可以安安心心地发财享福。”

依旧无人搭言,偌大的宴席上一阵难堪的沉默,乔鹤年眼光一扫,发觉众人都在看一个人,他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

“大人。”乔鹤年一躬身,“依下官看,这事儿还得先问问古东家的意思。盐场盐店密不可分,虽然官府为盐场打了保票,可如今古东家的盐店占了两江三分之二的地盘,他要是不吐口,只怕众商无人敢接下盐场的生意。”

“唔。”曾国藩心知确是这个道理,古家的事儿他都从薛师爷那儿听说了,正为担心古平原心灰意冷,他对别家商人只是派人传话,对古平原却不同,特意写了一封亲笔信,言辞恳切地邀请他来。

曾国藩通达人情,猜得半点不错。古平原何止是心灰意冷,简直是心丧若死。几个月之内,丧母之痛,亡弟之伤,就连白依梅也撒手人寰,再难相见。他真想就此把两江的生意都交给郝师爷和几位掌柜,自己带着家人与白依梅的遗孤,回到徽州去隐居起来,从此不问世事。

他身边的人,没有一个人赞同他这么做,因为李家垮了,面前没了拦路虎,正是做一番大事的时候,急流勇退未免不智。但是谁都能体谅古平原此时的心情,也都不好多说什么,唯有常玉儿跟丈夫说,不管他做什么决定,自己都支持,金陵虽然繁华,却比不上徽州的山水,古平原若是说一声回去,她便立刻打点行装。

恰恰是这句话,反倒让古平原犹豫起来,他意识到,正如常玉儿对自己言听计从,还有很多人也都在依靠他。当初自己将这些人聚集起来,给他们描绘了一个多么让人怦然心动的将来,正是相信了这些话,他们才没日没夜地为古家做事。眼下自己却一走了之,商人的信义何在?

这几日,古平原便是在走与不走之间矛盾重重。接到总督衙门的请柬,古平原本想托病不去,后来仔细一读信中的口气,曾国藩以总督之尊,就差亲自登门来请,这个面子实在不能不给。

眼下他见曾国藩将征询的眼光飘过来,迟疑了一下,起身道:“曾大人与乔大人的话确是金石良言,商人与主顾如同一桥之隔的两岸,桥梁便是信义,而钱货便是桥下的流水,无信义则不立,无钱货则不通。两淮盐场看似只是盐生意,实则可以借此流通金银,盘活两江商业的钱路,使水渠不至于枯竭。此正是两江商业往日兴旺发达的主因,故此两淮盐场一定要办,而且一定要办好才是。”乔鹤年本来心中忐忑,不知道古平原会不会怀恨在心,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没想到他却句句说的都是两淮盐场的好处,与自己不谋而合,当下心中大喜。

“古东家真是深明大义,既然这样说了,想必无论是谁承办两淮盐场,古家盐铺都会一如既往地经营喽?”

古平原淡淡一笑:“那是自然。可是乔大人想过没有,眼下谁有这个本事能承办盐场?是昔日的扬州盐商,还是徽商、洞庭商帮又或者宁绍商人,就算有人能一力承办,万一再出来一个尾大不掉的‘京城李家’那又该如何处置?”

“这……”乔鹤年让他问得一怔。

一直不露声色只是坐听的曾国藩此时微微点了点头,只因古平原说的正是他这几日反复思量却没有结果的问题。

“古东家,你既然提了,可是有什么好办法吗?”

“很简单,出钱不出力,出力不出钱。”古平原的这个办法也是反复思考,与众人细细议论之后得出的。

在座的人还在琢磨什么是“出钱不出力,出力不出钱”,曾国藩却已眼前一亮,几乎便要脱口而出一个“好”字,一转念微笑道:“古东家,何妨说得细致些,也让大家都听个明白?”

“大人,可否让下官先说,看看是否说对了古东家的意思。”乔鹤年唯恐被古平原把彩头占尽,得了曾国藩的默许,便开口道,“从前,李家、四大恒和王天贵三分盐场,李家占了大份,既能分红又能掌握盐场的生意,以至于为了谋利无所不用其极,而且无人可以掣肘。眼下古东家出的这个主意,换句话说,便是出钱的人不能管事,管事的人又不是盐场的股东。这样事权分开,便可以防止有人为了暴利而一味黑心。”

曾国藩用赏识的目光看了一眼乔鹤年,又转向古平原:“乔大人可是说出了个中三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