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做个好人便好(第6/10页)

杨福庆在陈玉成帐下多年,当然见过面前这个女人,惊喜交加地失声道:“是……是英王妃啊。”

可是他随即便想到了什么,吸了口气立住脚,面色阴晴不定地看着白依梅,忽然恶声恶气道:“你怎么来了,是带了官兵来抓我吗?”

“辅王,你怎么这么说,我是英王陛下的妻子,怎么会带了清妖来抓他的老部下呢。”白依梅没想到杨福庆会冒出这么一句。

“哼。王妃还是王妃,就不知道是哪一家的了。”杨福庆回身看了看,吩咐道,“四处看看,要是有官军埋伏,咱们就拼了。大不了一死,下去见着英王也能堂堂正正地说两句话。”说着他用眼睛斜睨着白依梅,鄙夷之色尽显于面上。

“你这是什么意思,是说我将来见不得英王?”白依梅听得又气又恼。

“哼,你自愿做了僧妖头的小老婆,这事儿尽人皆知。怎么,僧格林沁死了,你又爬到谁的床上去了?是不是曾家兄弟啊,日子有单双,你大可以隔一天陪一个嘛。”

白依梅气得浑身发抖,身边的张皮绠更是怒喝一声:“你把嘴巴放干净点,不然别看是天国的王爷,我也照样揍你!”

“你又是谁?”杨福庆翻了翻眼皮,傲然问道。

“捻子!”

“捻子?你是张宗禹的部下。”

“对,僧格林沁的头就是我砍下来的,这仇是我帮英王报的。”张皮绠骄傲地一扬头。

杨福庆哪里肯信,回头哂笑道:“吹牛皮谁不会呢。我还说昨晚上起坛,用飞剑杀了紫禁城里的同治呢。”他身后的弟兄同时哈哈笑了起来,张皮绠气得攥紧了拳头,可他确实口说无凭,真想冲过去打一仗。

“哇、哇……”这时帐中忽然传出娃儿的哭声,谁也没想到在此时此地会出现这种声音,把杨福庆及一干手下个个惊得心中一跳。

白依梅脸色煞白,紧咬着下唇,俯身从地上拎起一个大篮子,上面虚虚地铺着一层薄被。

“辅王,你记得到寿州城的前一天,陛下请你们几个老兄弟吃酒是为什么?”

白依梅这一提,杨福庆想了起来,那一晚陈玉成兴致意外地好,本来因为要投向苗沛霖,大家都有些无精打采,陈玉成却酒量甚宏,不住执杯劝酒。敬了一圈之后,才说今天这酒大有名堂,原来英王妃已经身怀六甲,就在这一天,夫妇俩定好了孩子的名字,决定取名为陈全广,全是保全的全,广是广西的广,是希望大军投降苗沛霖后,以广西老弟兄为首的太平军能够得以保全。

杨福庆一念及此,呆呆地看着白依梅揭开那层薄被,露出一张粉嫩的婴孩小脸,正在篮子里手舞足蹈,皱眉哭着。

“他、他叫什么名字?”杨福庆其实已经知道了,望着那张像煞了陈玉成的国字脸,泪水几乎夺眶而出,“是男娃?”

“是,按着他的遗愿,取名叫全广。”

“我抱抱,让我抱抱。”杨福庆恳求似地伸出手去,颤抖着接过孩子,仔仔细细地端详着,“都来看看,这是英王陛下的孩子,老天有眼,英王有了后人了。”

他四面望着,大家伙都围拢过来,看着这孩子就仿佛又见到了英王那刚毅的面孔,不少人都背过身去拭着眼泪。

说也奇怪,这孩子被陌生人抱着,反倒不哭了,瞪着漆黑的眼睛,好奇地望望这个,瞧瞧那个。过了好半天,杨福庆才依依不舍地松了手,他茫然地问白依梅:“你在僧格林沁大营里,这孩子怎么没遭清妖的毒手?”

白依梅沉默了一会儿:“有人帮我的忙,孩子一生下来就说按在水缸里溺死了,其实是调包了出去。”帮忙的是苏紫轩,以她的智计,做这样瞒天过海的事情易如反掌。

“你既然知道这孩子的名字,也就应该知道这名字里包含的意思。英王陛下一心想保全他的部下,我是他的未亡人,既然已经替他报了仇,那么接下来就应该帮他完成遗愿,把你们都救出去。”

杨福庆越听越糊涂,迷惑地望着白依梅。张皮绠充作护卫以来,对这位“英王妃”的事儿知道了许多,他口舌便利,一顿饭的时间便把白依梅如何忍辱负重,先是激怒僧格林沁杀了苗沛霖,后又与捻子配合,将其拖在曹州高楼寨,让捻子杀了一个千里回马枪。

“我就是追着英王妃留的暗记,才在那百里青纱帐中撵上了僧妖头,一刀把他砍了。”张皮绠望着眼前目瞪口呆的众人,得意一笑,心说这你们可信了吧。

杨福庆当然信了,他也是打了十几年仗的人,边听张皮绠口沫横飞,边在心里画图,还没等听完就知道僧格林沁之所以兵败高楼寨,完全是因为阵前失机,而这个功劳除了是捻子兵贵神速之外,倒有一大半要记在白依梅的头上。

“哎呀!”杨福庆狠狠一拍自己的脑袋,单膝向地上一跪,“英王妃,我老糊涂了,方才多有得罪,这真是百死莫赎,百死莫赎。”他懊恼极了,忽然从绑腿里抽出一把尖利的攮子,冲着自己的大腿就扎了下去。

白依梅惊呼一声,张皮绠离他最近,反应也是最快,一俯身拉住他的手,却是晚了一步,那攮子已然扎进去了半寸。

“辅王,你万万不可如此,你们都是英王陛下的老兄弟,就算说错了什么,我又怎么会怪你们。万一你伤了性命,英王他地下有知,一定会怪我没有照顾好你们。”白依梅拿出手绢,一边为杨福庆包扎,一边报以责备的目光。

杨福庆长叹一声,再看看那篮中的小婴孩,脸上悲欣交集。

“你带着孩子快走吧,走得越远越好,不要再来管我们了。只要这孩子能长大成人,就算几万弟兄都死在这儿,心里也是欢喜的。”

“不!孩子当然要抚养成人,可是也不能不管你们。”白依梅站起身,语气坚决,这倒让杨福庆一愣。在他印象中,英王妃一向是陈玉成的贤内助,待人温柔和善,将官们的家眷都十分愿意与她往来。但是一别年余,白依梅变得判若两人,先前那略带腼腆的微笑消失无踪,目中很是决绝,仿佛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盐场有清军把守,他们倒是很聪明,并不看着我们这几万人,而是将妇孺都关在一起,用几百人守着。放出话去,要是我们敢逃,他们就拿女人和孩子开刀。这也就是为什么他们放心大胆地让我们出来做塘工。”

“我都知道了,这些事情张兄弟早已经打听明白禀告了我。你恐怕还不知道,他已经混进盐场好几次了,早就弄清楚你在哪里,我这才能找了过来。”

杨福庆看了张皮绠一眼,自己的身份是机密,盐场更是有兵丁和把头守着,他居然能来去自如在盐场中打听出这么重要的消息,真是有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