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下第一茶”居然无人问津(第3/17页)

但是不管怎么说,地方官有牧民之责,遇到这样的大案,一定要先传唤主犯到堂,给人一个自辩的机会,从来没有说手上一点真凭实据没有就派大军进剿的道理,然而如今凤阳府就这么做了。

石管带一见龙脊山寨的规模就知道攻陷山寨后必有所得,于是先派人喊话,话中威胁之意甚浓,几乎就是认定了“张七先生”谋反造逆。偏偏这个“张七先生”为人迂腐,认为自己不过是自成一派,聚集门徒讲学,乃是效仿孔子之举,乃当世圣人。石管带口口声声说他谋反,张七先生认为自己无罪,倘若出寨受缚便与自认其罪无异,于是号令门徒闭门不出。

“抗拒朝廷,不听管束”,这给了石管带一个最好的借口,他当即命令全队攻山,山寨中虽然有一些武器,可是不过是用来防备小股土匪,并无对付官军的实力,虽然叫喊拼死护师护法,其实不过乌合之众。别看这些绿营兵打长毛打土匪无能为力,打百姓杀平民则最是拿手。

这群绿营官兵攻入山寨后,先后屠杀精壮男女七八百人、寨内老弱妇孺一千余人,山寨尸体相叠,为避官兵追杀坠崖落沟者不计其数,以致血流成河,沿着山崖缓缓流淌。“张七先生”为免被俘受辱,带着全族百余人在“圣人堂”举火自焚,无人生还。

石管带此时也管不住手下这群没王法的绿营兵,官兵趁机烧杀奸淫,龙脊山附近几个村子也被他们称为助匪从逆,村民多遭杀戮,私财被劫掠一空,妇女有很多都被淫辱。

郝师爷一口气说到这儿,看了看眼前僵如木石的两个人,摇头叹息道:“这起子没心肝的王八蛋,乔大人带人在合肥城外救民,这群人在几百里外忙着杀民夺财,真他娘的是天理不容。”

“莫非朝廷就不管,由着他们这般残民以逞吗?”古平原愤愤问道。

“朝廷如今耳目闭塞,离着又远,暂时是管不到了。可是朝廷不管,却有人管,这个人比朝廷还难应付。”

这件事情闹得实在太大,就在官兵行凶的同时,消息已经一阵风似的传了开去。立时就惹恼了一个人。

此人便是山东巡抚阎敬铭。

“如今的大清朝,要说有那么几个人不好惹,无论怎么排,都少不了阎敬铭这个名字。”乔鹤年人在官场已非一日,当然听过这个阎敬铭的大名。

此人出了名的刚正不阿,难为强曲。当初在湖北臬司任上,他管一省的刑名司法。湖广总督官文手下有个很得宠的亲兵,强入民宅意图强暴处女,逼奸不从杀伤人命,之后畏罪逃回总督衙门。

阎敬铭接报大怒,带着手下衙差直奔总督衙门,登门求见官文。官文知道他所来何事,这个亲兵对他而言便如董贤之于汉哀帝,非保住其人不可,于是拒而不见。要是换了旁人,识得眉眼高低也就算了。阎敬铭曾经得前任湖北巡抚胡林翼赞为“身不满五尺,而心雄万夫。”最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一个人,居然就闯到总督衙门的大堂之上,占据大堂长达数日,弄得官文无法升衙办公。

官文无奈只好请来湖北巡抚和藩台轮番求情,按说连官文在内,这些人都是阎敬铭的上司,掌着他的前程,再不通事务的人也该通融一二,可是阎敬铭把脸一抹,愣是谁的面子都不给,最后逼得官文出来当堂一跪。这实在不成体统,阎敬铭可以不顾督抚的面子,但不能不给朝廷留体面,只好勉强答应放过这个亲兵。官文大喜,要亲兵从后堂出来拜谢,却不知阎敬铭使的乃是一计,一见凶犯立时把眼瞪起,喝令重打一百板子,然后逐出湖北,递解回籍。官文目瞪口呆之余一声都没敢吭。

经此一事,阎敬铭的直声通天下。官文知道有阎敬铭在湖北一日,他这个湖广总督就别想当得舒服,不过报复一法不可取,弹劾廉吏容易惹来众怒,他反其道而行之,隔三岔五便向朝廷保举阎敬铭,但凡有事必首推阎敬铭功劳第一,不明所以者还以为官文为人大度,以德报怨,殊不知这是送佛出境之策。果然,阎敬铭官运亨通,没过一年就接任了山东巡抚一职。

就是这么个连天王老子都敢剃头的阎敬铭,如今派自己的亲兵营封了龙脊山寨,片纸不许入,片瓦不许出,口口声声等着袁甲三来,要亲验山寨中可有反迹,倘若没有。龙脊山地处山东安徽交界,罹难者中有不少都是山东人,阎敬铭为部民鸣冤,要与袁甲三打这泼天官司。

“实实在在是没有反情,不然袁巡抚怎么不敢去呢。据进过山寨的官军讲,里面纯是一个避世桃花源,张七先生也不过一介迂腐书生,标新立异创了些新论,沾沾自喜以为可比圣人,山野愚夫愚妇没见过世面,便顶礼膜拜起来。此事论理应该学政管,无论如何也不至于绿营出兵剿灭。”郝师爷叹息道。

“让我猜猜看。”乔鹤年一直蹙着眉头,这时方才出声,“只怕是袁巡抚无计可施,布赫藩台趁机献了一策。我估计他这一策,还是从你方才说的官文对付阎敬铭的招儿上触机而来。让我升官,是为了将来撤我的官儿。”

“大人猜得对极了!”郝师爷点头称是,“他要让你去替袁巡抚挡灾,官职小了不成话,也难平众怒。至少要杀一个四品道员,不然阎敬铭岂会罢手。”

布赫已经放出风去,说是龙脊山一案时,通省大吏都被困合肥,城外主持大局者只有一个乔鹤年,说白了当时是他主官一省军政,所以石管带纵兵行凶酿成惨祸,都是乔鹤年管束不力之过。如今派他去与阎敬铭对峙查勘,正是理应如此。

古平原听到这儿到底是忍不住了,只觉得心头火一拱一拱地,怒道:“难为乔大人刚给他们解了围,恩将仇报,这不是救了一群中山狼吗!”

“平原兄,你少安毋躁,依我看袁巡抚其实是个厚道人,只是小人撺掇才出此下策。”乔鹤年却反过来为袁甲三说好话。

郝师爷很是担心:“乔大人可别掉以轻心,依着阎敬铭的脾气,你要是当场搜不出张七先生谋反的证据,他真能请出王命旗牌,把你立斩寨下以谢冤魂。”

古平原也是忧心忡忡,与郝师爷两个不住劝乔鹤年不可以身犯险,不如就在省城里打主意,把这个差事一推了事。

乔鹤年却仿佛心中打定了什么主意,执意要前往龙脊山,任古平原如何劝说,他翻来覆去只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弄得古平原和郝师爷彼此相视,不明白这么一件大案子到底何“福”之有?

话题转来转去说到古平原身上。乔鹤年道:“你一出巡抚二堂没多久,那个京商少爷就把话转到了你头上,口中夸你能干,撺掇着袁巡抚将买洋枪的差事交给你,采办军火一向是美差,我在旁听着还以为他是你在京里结识的朋友,想不到全不是这么回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