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坐等顾客上门,不如换个卖法(第4/13页)

就这样走了不远,忽然一打眼看见一个熟人。说熟其实也不过刚刚相识,便是那个来县里卖山货的大车老板,这人姓周,一路闲聊得知从前也是个猎户,围猎的时候不小心被同伴的砂子枪打了腰,再上不得山,又因为人老实可信,于是猎户们公议,把进县城卖货这个肥差交给了他,算是帮衬他一家老小不至于困饿。而这个老周也真是个忠厚人,别人有这样的机会大抵都会吃些回扣吞些油水,他却从不藏私,卖多少钱总是如数交回,自己只赚一份跑腿钱,从不多拿多要。

古平原特别敬重这样的买卖人,看他方才一路上还有说有笑,如今却愁眉苦脸站在街边打着磨,就知道他遇上了难事,凑前一步问道:“周大叔,您老不是说卖了货打算连夜回去,怎么……”古平原看了看车上,就见大车上依旧是堆得鼓鼓囊囊,显见得这货卖得不顺手。

“何止是不顺手,没人买呀。”老周急得眼睛都红了。

“我听你说这山货是抢手的东西,特别是你这一车都是上好的货色,这几年来已经在县城小有名气,每次来并不愁卖,怎么这一次却乏人问津呢?”

“唉!都怪那该死的土匪。”老周一跺脚。

原来官军与长毛这么一开战,地方上顿时就起了恐慌,米面粮油盐这些过日子必需之物的价格一路飞涨,不管大家小户都纷纷囤积,市面上的银钱就那么多,都用在粮油上,自然别的商家日子就不好过了。偏偏土匪还来趁火打劫,而且胆子很大,大白天就敢在街上掠人,然后驾上快马出城,这就算是一票儿,少则几十两多则几千两才能赎回。更有甚者,老周还听人说,土匪纵火烧了一家富户,趁着家人出来救火时,一窝蜂冲进去大砍大杀一番,劫了不少财物后全身而退,所以现在整个县城的富户都是惶惶不可终日,市面更是冷清。

“我这一趟啊,算是白来了。白跑一趟倒是没什么,可是、可是那么多老兄弟信任我,让我来县城里卖货,大人孩子眼巴巴盼着我,我却双手空空地回去,人家都等米下锅呢,我这、我这可怎么说啊。”老周一筹莫展,抱着头直打唉声。

古平原想了一下,拍了拍老周的肩膀:“别慌,你这车货不是卖不出去,而是卖的不得法。听我的,包你明天一早就能起身回程。”

“怎、怎么个回法?”老周瞪大眼睛瞅着古平原。

“自然是把货卖了,拿银子回去。”

“怎么个卖法?”老周眼睛瞪得越发大。

“你以往来县城是不是就在市集街一站,等着主顾上门?”

“对啊。”

“往日这样卖没问题,因为你的货好,日久见人心牌子已经立起来了,自然可以坐等主顾。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你要还是这样卖,一车货烂干净也卖不出去,要换个卖法。”

“换?”

“对,要‘叫卖’!”

老周可为难了:“这可是城里,我一到了县城就开不了口。”

古平原早看出这老实人张不开嘴:“你能张口去叫卖,这车货就能卖得出去,不然就得原封不动拉回去。”

“那行,古公子你是读过大书的人,我信得过你,你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那我现在喊主顾!”老周一想到山里的穷弟兄,也顾不上腼腆了。

“慢、慢……不是这里,这里没有你的主顾,就是喊破嗓子也无济于事。”古平原心中早有盘算,问了问老周,让他牵着骡子把大车拉到了县城西南。

“这都是富户老爷的住处,眼瞅着天都黑了,咱们在这儿叫卖,万一惹人家不高兴,被狗咬是轻的,递一张片子送到衙门去,这官司可吃不起。”老周人老实胆子也小,腿有点哆嗦。

“你放心吧,慢说我不会害你,就算退一步,我这不是也没走吗,要吃官司我打头,你就只管大声招揽主顾便是。”

古平原三番两次一打气,老周胆子慢慢大了起来,深吸口气大喝一声:“石佛坳的山货来喽,来买山货啊!”

他冷不丁这一嗓子,古平原也没提防,吓了一大跳,真想不到这老周丹田气十足,想来是喊山时练出的嗓门,把古平原的耳朵震得嗡嗡直响,缓过神来只听得原本寂静无声的街上登时热闹开了。

先是狗叫,一条街上大大小小的狗狂吠不止,接着从各个宅院的墙角上纷纷打起灯笼照向街心,传来各式各样的喊叫声,喊的虽不一样,大抵却脱不开“报官”、“拿贼”!这4个字。

老周吓得脸都绿了,哆哆嗦嗦地盯着古平原,深怕一转眼他跑了,嘴里念叨着:“这怎么办,这怎么办?”

古平原一不慌二不忙,摆了摆手:“别怕,他们乍听这一声还没辨过滋味,就是方才那嗓门,你再喊两声。”

“还喊?!”老周简直哭得出来。

“你若不喊,那才闯了大祸呢。等他们听仔细了,自然知道是风声鹤唳,也就其怪自败了。”

老周按照古平原说的,真就放开嗓子又吆喝了几声,这石佛坳的山货在大户人家里有点名气,听见是做买卖的喊生意,这才明白虚惊一场。仆从家人骂骂咧咧撤了灯笼火把,在院中喝止着看家狗,不多时沿街几座宅院的大门陆续开了,从高阶深沿上走出来的人都是管家打扮。

“呦,真是你啊。”彼此往日做过买卖,互相也都认得,见是老周,这几个人都放下了戒备心。

“是、是,几位管家,这不是今年生意不好,沿街叫卖不小心打扰了贵府,实在过意不去。”老周点头哈腰赔着不是。

“这倒罢了,你来的还真巧。我问你,上好的黄精有吗?成色要与你上一季拿来的相同,这味药我们老太太进的不错,正差不多要补货了。”

“有、有。这一季的黄精比上次的还要好,包老太太满意。”老周见果然来了生意,顿时打起了精神。

“我们家老太爷年年用老山兔的皮做护膝,不然这寒腿犯起来厉害着呢,你带了兔皮来吧。”

“那还用问,管家上次当面吩咐,我怎么敢忘。”

“我家小少爷的核桃粥……”

“最好的山核桃,个大满仁儿,小少爷要是不爱吃,我十倍退钱。”

一眨眼的工夫老周被人围上了,手脚不停打秤收钱,忙了足有一个时辰,天色已经黑透,一车山货已经十去八九,老周握着手里一口袋散碎银子,笑得嘴都合不拢。

古平原一直含笑在旁看着,虽未言语,心里却颇多感慨。他自问20出头的年纪,便已经历经人世沧桑,从有望出将入相的入闱举子,一朝获罪贬为关外苦寒之地的流犯,再冒死逃入关里,阴差阳错做起了生意,直至勇闯黑水沼,千里卖军粮,全力狙击京商,力保山西票号不失,一步步走来,古平原是真的喜欢上了做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