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把火烧了自家茶园(第2/11页)

古平文还没到竹棚前就兴奋地喊道:“娘,你看谁回来了。”说着一头钻进去。

古平原日思夜想就是这一天,如今真的回来了,只觉得双腿有千斤重,听得里面母亲熟悉的声音问了一句:“是谁啊?”登时心头就像钱塘江的大潮打过来,“咕咚”一声重重地跪在地上,呜咽着答了一句:“娘,儿子不孝通天,儿子回来看您老人家了。”

里面一时没有半点声息,就听古平文催促着:“娘,你出去看看啊,大哥回来了。”

“扶着我……”古平原的母亲胡氏也是声音颤抖,说一声“扶”,那当然是听了儿子一声唤,两条腿也是软得站不起来。

等古平文搀着母亲出来,一看见跪在地上双泪交流的古平原,胡氏踉跄几步到近前,身子一歪坐在地上,伸出颤巍巍的手抚着古平原的脸:“儿啊,儿啊……”就这样也不知叫了多少声,她叫一声,古平原答应一声“娘”,再叫一声,再应一声。此情此景,母子俩不约而同地都想起当年科子读书时曾复诵的那首《卖子叹》,当娘的想的是“此时一别何时见?遍抚儿身舐儿面”,没想到老天爷开眼,把这个儿子又送回到自己身边;而古平原则想到那两句“嘱儿切莫忧爷娘,忧思成病谁汝将”,自打当年离了徽州,历经多少风波,这才深深感到世间除了娘亲,还有谁能无私无怨地对自己好,无时无刻不记挂着自己,一念及此,这娘俩哭得是肝肠寸断。

后来还是古平原怕娘哭伤了身子,先止住悲伤,强作笑颜道:“娘,别哭了,儿子这不是好端端回来了,今后又能承欢膝下侍奉您老人家了。”

古平文也在旁边一个劲儿地猛劝,胡氏这才勉强收了眼泪,一家3口进到窝棚里,胡氏拉着儿子的手问东问西,问他这些年在外面遭没遭罪,怎么流放之期未满就回到了家乡。古平原不愿让母亲难过,半真半假拣着好的说。古母嘴里一连串的“佛天保佑,菩萨保佑”。一家3口流泪眼对流泪眼,哭过了便笑,笑过了还哭。

古平原不敢说自己是私逃入关,只说减刑释放。他有个疑问一直放在心头,说了半天终于忍不住要问了:“小妹呢?”

小妹古雨婷比平文小1岁,自小乖巧可爱,古平原记得当初离家赴京文试,妹妹还拉着他的手要他从北京带好吃的果子,现如今定是也长成大姑娘了。

奇怪的是,古平原一语问出,古母和平文都默不作声,就在古平原等得有些发急了,古母才说了一句:“你妹妹在那边的山崖边照料白老师。”

这“白老师”说的不是别人,正是古平原的授业老恩师。他是真正的视师如父,立时急问道:“老师怎么了?”

“唉,真是一言难尽,眼看几天前还好好地,怎么无缘无故就遭了这么一场祸事。”古母刚刚还喜笑颜开的脸随着古平原的问话而郁郁了下来。

“大哥,我来跟你说吧。”古平文先让娘在一旁坐下,然后对古平原把大致的经过讲述了一遍。

古家村遭兵灾是在10天前,3股军队原本都只是打此路过,原都没想杀人放火,没留神却都在村子里撞上了,立时就拼得血肉横飞。古家村的村长也是这一族的族长,为人还算镇定,匆忙间躲着这群厮杀汉,组织村民往山上跑。偏偏古平原的老师为人正直,见官军也如土匪般烧屋掠货,觉着自己做过两年县丞,心里存了个“为民请命”的念头,竟然走到战场上,要寻官军的头领说话。

战场之上人人杀红了眼睛,哪个来理这糟老头子,心地好些的便自作不见,但毕竟也有凶恶成性之辈,一刀便把老人家砍翻在地,白老师的女儿从后面赶上来要救爹爹,还没等靠近,就被不知是哪伙子人马劫走了。

白老师被砍中后背,血流了不少,伤势颇重,但没有毙命当场。那帮打仗的军队撤走之后,他被几个村人也救了上山,就在山崖那边的一个木架子里将养,缺医少药,几日下来已是奄奄一息。

“孩子,你去看白老师,千万不要说依梅被人劫走一事,自从你师母过世,依梅这孩子是他的命根子,这要知道了,一条命就保不住了。”

古平原听了之后心如刀绞,匆匆点头,留下弟弟陪着娘,往山崖边快步走去。

离着山崖不远,古平原已是听见了老师有气无力的咳嗽与低沉的喘息之音,他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6年前在村前小河旁,老师送了自己一程又一程,眼里是眷眷期盼的目光,却只叮咛路上万万小心,末了才提到考试的事,说的却是:“场中莫论文。金榜题名最好,万一不得意,还回来读书便是,哪里也没有家乡的水养人。”

想到这里,古平原喉头哽咽,只不敢放声,悄悄拭了泪,这才走到木架子搭的茅草棚前。

此时恰从棚里出来一名穿着荆衣布裙的女子,姣好的面容上却是愁眉不展,乍一见古平原吓了一跳,随即皱起了眉,又慢慢舒展开,一张小嘴却慢慢张大,声音有些发颤:“大、大哥?”

真是女大十八变,古平原能认出弟弟,却无论如何也认不出眼前这个亭亭玉立的姑娘就是5年前缠着自己要糖吃的妹妹。

“小妹,是我,我回来了。”古平原见妹妹要哭,连忙止住,轻声说,“老师在里面。”

“嗯,大概是伤口疼,怎么也睡不宁,我去叫平文来给老师换药。”小妹会意,也放低了声音。

“不必,我来就好。”古平原让妹妹先回去,自己一低头进了木棚。一进来他便鼻子一酸,心里想着怕惊动老师,可是眼泪一滴滴滚下来哪里止得住。

木棚里只铺着一尾芦席,自己的老师形销骨立,面冲里侧卧在席上,背后用布条包起来的伤口还在渗着血,不时咳嗽两声,大概是牵动了伤口,立时便难受地呻吟着。古平原轻轻蹲下身,慢慢地扶着老师的肩头,低声呼唤:“老师,老师,我是平原啊,我回来了,来看您了。”

白老师发着高烧,神志不清地将眼张了张,又闭上,喉头“咕噜”几声,像是说话,又像是喘息。

“老师,您别劳神且歇着,等好了再说话。”古平原见状只得先给老师换药,等拿过放在一旁的药碗,古平原更是难受。这哪里是药,不过是将茶田里的新叶捣碎而已。茶叶虽然也有平热凉血的功效,但药效毕竟有限,只是眼下无药可用只得将就。他抖着手将“药”敷在老师背上的伤口上,又用方巾蘸着水给老师擦了脸,伺候着喝了几口水。见老师好不容易沉沉睡去,古平原不忍再看,定了定神,走出木棚转回到自家。

一家人团聚,自然有说不完的话,古平原把自己这几年的经历草草说了一遍,这才知道原来弟弟已经辍学归农,家里这块茶田就是他在打理,妹妹则帮着娘亲做些针线活计来贴补家用,一家人过得自是清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