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内情 柔体杂技女演员(第2/3页)

“那会儿你有没有……有没有看见什么?”

露茜重新把一只蜗牛放到起跑线上,因为它似乎在往后爬。“我没看。那会儿我是这样的,拜伦。”她边说边用手蒙住眼睛,让他看她当时有多么害怕。

这种情况需要拜伦使出浑身解数。他绞扭着自己的刘海,就像詹姆斯思考问题时那样。他慢慢解释说,这会让父亲心烦的,如果他发现他们曾经顺着迪格比路驾车。等他回来度周末时绝不能说这事,这非常重要。必须表现得就像他们从未去过那里一样,这非常重要。

“如果我忘了呢?”露茜的嘴唇突然颤抖起来,他担心她会哭。“如果我忘了我们没去过那里呢?”她经常把自己说的话搞混,当她苦恼或疲惫时更甚。

拜伦不忍继续相逼,弯腰将她搂在怀里。她身上有股糖果和石竹的气味,在这一刻,他明白他们已经变得不一样:她仍然是个孩子,而他知道了更重要的事情。意识到这种差异,他胃里直冒泡,就像圣诞节的早上那样,只是这一次没有礼物。他朝厨房里的母亲望去,她正在窗前擦干盘子,被笼罩在夕阳的深红色光环中。他意识到自己抵达了人生中的一个里程碑,一个判然分明的时刻,尽管他并不期待这样一个里程碑或判然分明的时刻,但这是长大成人的一部分,正如顺利通过奖学金考试也是其中的一部分。他必须勇敢地迎接这两项挑战。

“一切都会没事的,我向你保证。”他点点头,就像父亲陈述一个事实时那样,就仿佛他的正确需要自己的脑袋点头赞成,“你只需要把今早的事情抛在脑后就行。”拜伦俯身在她面颊上亲了一口。这没有男子气概,但母亲会这么做。

露茜向后退缩,鼻子皱成一团。他担心她会哭,于是伸手去掏手绢。“你有口臭,拜伦。”她说。她溜回房子,发辫拍打着肩胛骨,膝盖抬得高高的,闪亮的校鞋至少碾碎了两只蜗牛。

那天晚上,拜伦看了6点钟的新闻和《全国新闻》。爱尔兰爆发了更多战斗,但电视里没有提到那次事故,也没有提到额外增加的两秒钟。他觉得既焦虑又恶心。

詹姆斯碰到这种情况会怎么做?很难想象安德里亚·洛会犯错误。如果情况颠倒过来,詹姆斯会理性对待。他会画一幅示意图来帮助解释。尽管父亲不准孩子们踏入他的书房,拜伦还是小心翼翼地打开了书房的房门。

窗外,花园依然沐浴在温暖的光线中,剑叶兰尖尖的顶部在夕阳的余晖中闪耀光芒。书房安静而清冷,木头桌子和椅子像博物馆的家具一样擦得锃亮。那罐软糖和那瓶威士忌是绝不能碰的。父亲也是一样。如果拜伦想拥抱父亲,有时他真希望自己能那么做,但那个拥抱也会在最后一刻变成握手。

拜伦高坐在父亲的椅子边缘,这样可以把冒犯程度保持到最小。他抽出一张厚厚的白纸和父亲的笔,画了一张详细的地图,用箭头标出了“美洲豹”沿迪格比路前进的路线。他画出一条条晾衣绳和那棵繁花盛开的树。然后,他用另一个箭头表示汽车向左拐去,撞上镶边石,戛然而止。他在他们留下小女孩的地方画了个圈。她紧靠着汽车侧面,只有他能够看见她。

拜伦叠好这张地图,放进口袋,然后放好笔,用衬衣掸去椅子上的灰尘,这样父亲就不知道他曾僭越禁地。他正打算离开,脑子里忽然冒出做进一步实验的念头。

他跪在地毯上,上半截身体朝地上倒去。他侧卧着,膝盖缩向下巴,胳膊环抱双膝,准确地模仿出小女孩躺在自行车下的模样。如果小女孩没事,她就会从地上爬起来,发出声响。如果露茜被谁无意中蹭到,她会发出可怕的声音。说不定,警察现在正在搜寻他母亲呢?

“你在这儿做什么?”

拜伦大吃一惊,扭头望向门口。戴安娜在门槛外徘徊,仿佛不敢再踏进一步。他不知道她站了多久。

拜伦在地毯上翻来滚去,暗示自己是个很正常的男孩——尽管个头有点大,正在地上玩游戏。他翻滚得很快,胳膊和腿上裸露的肌肤擦得生疼,头晕目眩。他母亲笑起来,她那杯饮料里的冰块就像碎玻璃一样叮当作响。她看起来是那么快乐,于是他又翻滚了几下。然后他跪着立起上身说道:“我想明天我们应该坐公共汽车去上学。”

他母亲猛地朝左右闪了几下,因为他的翻滚有些过度。

“坐公共汽车?”说着,她重新站得笔直,“为什么?”

“或者坐出租车也行。就像我们在你学会开车之前那样。”

“但没必要那么做。自从你父亲教会我开车后就不需要了。”

“我不过是觉得改变一下好一些。”

“我们有‘美洲豹’,亲爱的。”她甚至没有丝毫畏缩,“他买这辆车就是为了让我送你们上学。”

“确实。不过这辆车还是簇新簇新的,我们不应该用它。此外,他也说女人不能开车。”

听他这么一说,她不禁笑出声来:“当然了,那种说法显然不对,虽然你父亲毋庸置疑是个非常聪明的人,比我聪明得多。我从来没有从头到尾读完一本书。”

“你读杂志,还读烹调书。”

“是的,但它们都有图片。深奥的书上只有字。”

接下来的沉默中,她审视自己那只受伤的手,扭动它掌心向上、掌心向下。空气中只有从窗户倾泻而入的光线以及里面旋转的尘螨,还有壁炉架上座钟持续不断的嘀嗒声。

“今早我们稍微偏离了往常的路线,”她平静地说,“仅此而已。”然后,她瞥了一眼自己的腕表,猛吸了一口气:“糟糕,你该洗澡了!”她顿时重新变回一个母亲,像一把撑开得利利落落的雨伞,并笑着说:“如果你愿意,可以洗个疯狂的泡泡浴。你确定没碰爸爸的任何东西吗?”

关于那次事故,她就说了这么多。

那个星期继续一天天过去,一切跟从前一样。没人来拘捕他的母亲。太阳升起,按照一条开阔的弧线向上攀升,然后在沼泽的另一面沉入地平线。云舒云卷,有时伸出骨瘦如柴的手指拂过山丘侧面;有时越聚越多,黢如泼墨。夜晚,月儿升起,它是太阳的苍白副本,月光泼洒到山丘上,投下银青色的阴影。母亲敞开卧室的窗户透气。池塘里传来鹅的叫声,狐狸在黑暗中啼叫。

戴安娜继续做往常的那些家务琐事。她在早上6点半的闹钟声里醒来,用水吞服药丸,查看手表以免迟到。她按照拜伦父亲喜欢的方式,穿上旧式裙子,为拜伦准备健康早餐。到了周三,她手上的绷带消失了,再没有任何东西将她与迪格比路的那天早上联系起来。甚至连詹姆斯也好像忘记了那两秒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