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内情 妈妈们与心理学(第2/3页)

“只有拜伦掉进了池塘,”戴安娜喃喃地说,“里面的水比我的膝盖深不了多少。詹姆斯身上一点都没弄湿。”

她不该说这番话。安德里亚·洛用一柄茶匙使劲地搅着咖啡。“话虽如此,但你也不想拜伦错过奖学金考试吧?如果我是你,我会找人给他看看。我丈夫认识城里一个很不错的人,他叫霍华兹。他们俩是大学同学。这人是育儿方面的专家。”

“谢谢你,安德里亚,”戴安娜说,“我会记住的。”她伸手掏出笔记本,打开到一张空白页。

“其实他是一个心理学家。”

这个词语就像个小拍子拍了一下空气。拜伦不用看,用眼角余光瞄到母亲的手在笔记本上方迟疑了片刻。他明白问题所在,她不知道怎么写“心理学家”。

“倒不是我本人寻求过他的服务。”安德里亚说。

嚓嚓,嚓嚓,嚓嚓,戴安娜的笔在纸上划过。她啪的一声合上笔记本,把它扔进手袋。

“但有些人确实需要他。例如外面一些有病的人。”

拜伦冲那些女人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表明他并非那种有病的人,他是正常的,只是有点头疼。

“就拿我婆婆来说,”迪尔德丽尖声说道,“她给广播二台的那个DJ写情书。他叫什么来着?”

安德里亚说她不知道。她说她对DJ没兴趣,贝多芬更合她胃口。

“我不停地告诉她:妈妈,你不能每天给他写信。她有那种病——叫什么来着?”妈妈们再次摇摇头,但这次迪尔德丽想起来了,“精神分裂症。就是它。她说他在广播上对她说话了。”

“我喜欢写信,”拜伦说,“我曾经给女王写信,她给我回信了。对吧,妈咪?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她的侍女给我回信了。”

安德里亚审视着他,嘬着嘴,仿佛在吸润喉片。他后悔提到女王,不过私下里却为收到她的回信而自豪。他把那封信以及NASA和罗伊·卡斯尔先生的回信放在一个装过雅各布牌薄脆饼干的特殊铁盒子里。他觉得自己很会写信。

“可是我想你不会把给女王的信写在内衣内裤上,我婆婆就是那么干的。”迪尔德丽说。

那些女人爆发出一阵大笑,拜伦真希望自己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就连耳朵也羞得通红。他没想到这会跟内衣内裤扯上关系,现在他脑子里浮现出所有妈妈穿桃红色胸衣的画面,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感觉到戴安娜柔软的手在桌底下握住他的手。与此同时,安德里亚说精神疾病也是病,得把那种人送进贝什利山。她说:“从长远来看,这样做是最仁慈的。就像同性恋,他们必须获得帮助才能有所好转。”

随后女人们便谈论起别的事情来:烹制油炸蛋裹鸡块的食谱,那年夏天举行的奥运会,谁家仍然在用黑白电视机。迪尔德丽·沃特金斯说,每次她俯身打开新买的冰柜,都担心丈夫会把她塞到里面去。那个新来的妈妈问,在最近爱尔兰共和军大量制造爆炸事故后,安德里亚是否担心安东尼的安全。安德里亚说,在她看来,那些恐怖分子就该被吊死,他们是狂热分子。幸好她丈夫的工作只涉及国内犯罪。

“唉!”那个女人叹了口气。

“我担心他甚至会处理一些女性的案子。有时还是些母亲。”

“母亲?”迪尔德丽问。

拜伦的心就像块薄煎饼一样向上一抛,然后平摊着掉到碗里。

“她们以为,仅仅因为自己有孩子,就能侥幸逃脱法网。安东尼坚持原则,只要有犯罪,就必须有人付出代价,即使她是个女人,即使她是个母亲。”

“言之有理,”新来的妈妈说,“以眼还眼。”

“有时候,被拿下时,她们会破口大骂。安东尼有时都不愿告诉我那些脏话。”

“我的天。”女人们异口同声地说。

拜伦都不敢看戴安娜。他听见她像其他女人那样惊讶得猛吸一口气,嘴里低声咕哝,听见她的嘴唇贴到杯子的啪啪声,她的粉红色指甲撞击瓷器的叮当声,以及她吞咽饮料时空气里微细、湿润的咔嗒声。她的无辜显而易见,甚至他觉得自己都能触摸到,她犯下罪行已有九天,而她毫不知情。他的怜悯残酷到无以言表。

“这就是女权主义的代价,”安德里亚说,“这个国家正走向堕落。”

“没错,没错。”女人们咕哝着。她们的嘴伸向咖啡,就像一些小小的鸟喙。

拜伦悄声对戴安娜说他想离开,但她摇摇头。她的脸像一块玻璃。

安德里亚说:“这就是女人出去工作的后果。我们不能像男人那样做事,我们是女人,举止必须有女人样。已婚妇女的首要职责是生儿育女,我们不应该提出更多要求。”她特别强调了那个“女”字,因此这个字眼就从句子里蹦了出来,听起来更长也更重要。

“没错,没错。”女人们说。

迪尔德丽又往自己茶杯里咚咚地丢进两块方糖。

“为什么不能?”一个小小的声音问道。

“你说什么?”安德里亚的咖啡杯像被冻住一般,在她嘴边停下。

“为什么我们不能提出更多要求?”那个小小的声音再次说道。

15张脸齐刷刷地朝拜伦的方向转过来。他摇摇头,表示自己没有恶意。这时,他才惊恐地意识到那个小小的声音来自他的母亲。她把一缕头发塞到耳后,笔直地坐着,就像坐在驾驶座上向他的父亲表明她正全神贯注时一样。

她说:“我可不想一辈子待在家里。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等孩子们年龄大一点,没准我会继续去上班。”

“你的意思是你以前上过班?”安德里亚重复道。

他的母亲埋着头,说:“没准上班会很有趣。我不过是这个意思。”

她在做什么?拜伦抹了一把上嘴唇外冒出的汗水,往椅子里一缩。他迫切希望她跟其他妈妈一样。可是瞧瞧她,她已经以他无法想象的方式独树一帜了,居然还在这儿谈论什么与众不同。他想站起来,挥舞胳膊,冲她大吼,转移她的注意力。

就在这时,迪尔德丽又一次要糖。当别人把糖递过去时,那个新来的妈妈抬起自己的双手。几个女人开始忙着摘掉自己衣袖上的线头。

“哦,真有意思。”安德里亚大笑起来。

拜伦和母亲默默地顺着干道闲逛。太阳既像个令人目眩的洞,又像只大雕在沼泽上空盘旋,伺机猛扑下去。空气凝滞沉闷,仿佛有个巨大的拳头压着大地。即使冒出来一团云,天空似乎也会在云团溢淌出雨滴之前吸尽里头的水分。拜伦不知道这样的大热天还会持续多久。

在母亲说了那番出去工作的话后,茶室里妈妈们的交谈便有些犹豫了,仿佛那样不好或过于无聊。拜伦拉着她的手,聚精会神地踏着铺路石裂缝之间的地方走路。他有那么多事情想问。她穿着那套柠檬绿的衣服经过保守党商店的橱窗,蓬松的头发在阳光中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