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内情 又一次事故(第2/3页)

就这样,吉姆发现自己钻进一辆微型出租车,被挤在两个似乎很健谈的年轻人中间。他需要看到数字2和1,否则这姑娘会受伤,这小伙子会受伤,这个微型出租车司机,以及所有那些蜷缩在冬衣里的行人都会受伤。吉姆尝试着深呼吸,尝试着清空头脑中的杂念。但他眼前所见只有灾难。

“瞧,这可怜的家伙在颤抖。”年轻姑娘低下头对那小伙子说。过了一会儿,她又说道:“顺便说一句,我叫葆拉。”

“这名字真酷。”小伙子说。

会有救护车赶来,会有很多医生,到处会有人受伤。当出租车拐进医院停车场时,他想起了这个地方,一阵阵疼痛在他体内扭动。

她说:“我的父母用那位歌手的名字给我起名。那个死去的歌手。”

小伙子点点头,仿佛一切真相大白,他望着她,咧嘴一笑。

当护士们带患者去治疗时,他们通常会让患者穿宽松的衣服。这不是什么难事,反正他们经常互相穿戴对方的衣物。“今晚谁挨电击?”他听见一个老病人第一次问道。他们默默地走过走廊。医院里有几道用作入口的门和几道用作出口的门,这样一来,那些即将接受治疗的病人就不会碰到那些刚治疗过的病人。

手术室里,医务人员令人安心地对他微笑,包括那位精神病医生、几名护士和一名麻醉师。他们让他脱掉拖鞋,坐到病床上。必须赤着脚。他的护士解释说,这样他们就能在他发作时看到他那些脚趾的运动。吉姆弯腰脱掉拖鞋,但他颤抖得太厉害,差点摔倒了。他希望他们笑,因为他希望他们和善一些,不要伤害他,于是他拿自己的脚开了个玩笑,拿双脚的长度开了个玩笑,他们全都笑了起来。每个人的举止似乎都彬彬有礼,而这让他更加害怕。那名护士将他的拖鞋踹到床底下。

“这用不了多长时间,”他们说,“你必须放松。别抗拒,吉姆。记着深呼吸,像我们教你的那样。”

护士抓起他的一只手,麻醉师抓起另一只。他很幸运,一个声音说,他的静脉这么好找。他的手被扎了一下,他的指关节、胳膊和脑袋一点一点地麻木了。失去意识前他听到一间宿舍传来女人的笑声,以及花园里乌鸦的叫声,然后就觉得女人们飘来飘去,声音也消失了。

吉姆在另一个房间醒来,旁边还有其他病人,他们静静地坐着。一名男子朝着一个桶呕吐。他的脑袋发沉,就好像它长得太大,颅骨无法容纳。桌上有几杯茶和一个家庭混合装饼干盒。

“你必须吃点东西,”护士说,“吃点东西后,你会感觉舒服些。”她从盘子里拿了一块华夫饼给他,华夫饼的气味袭入他的鼻孔。他也能嗅到呕吐物的气味,以及护士身上的紫罗兰香气。一切气味闻起来似乎都过于强烈,他感觉更不舒服了。“其他人都在吃东西。”护士说。

她说得对。他们都在各自护士的陪伴下,坐着喝茶、吃饼干,每个病人的额头上都有两个红色的标记,似乎这些灼伤的地方一直存在。没有人说话。他看见了,目睹这一切真可怕,可是不知为什么,他又看不到了。他不知道自己的额上是否也有标记。等到他想起来去看时,已经过去了好几天,甚至更长时间。情况就是这样的。时间比以前更破碎,就像将一把羽毛扔到空中,看着它们飘飘荡荡。时间不再一刻接一刻地流动。

*

急诊室的等候室人满为患,仅够人们站着。葆拉说,因为现在是周末,她爸爸周六晚上总是待在急诊室。屋子里有几个满脸鲜血、眼睛紧闭的男子,一个仰着头面色苍白的男孩。“我敢打赌,那孩子的鼻子跑进了豆子。”葆拉说。有个女人伏在另一个女人肩膀上哭泣,还有几个人打着临时绷带和吊带。每次救护车的医护人员用手推车推着病人进来时,所有人都会扭过头去。只有葆拉久久注视着,目光专注。

她向接诊台的护士解释说,吉姆被车撞了,是肇事逃逸。接待员回答说,她需要几个简单的信息——他的姓名、住址邮编、电话号码以及他的家庭医生的地址。

“吉姆。”葆拉说,并用胳膊肘推了他一下,因为别人都在等待着,而他什么都不说,只是哆哆嗦嗦。

“还有身份证明。”那女人补充道。

但吉姆几乎什么都没听到。这个问题像被一连串新的记忆击中,如此幽深而狂野。他奋力保持站立,但感觉那只脚仿佛被切成了两块,钻心的疼痛似乎与他脑袋里的疼痛遥相呼应。思考这么多的事情让他不堪重负。他抓住接诊台的窗口,嘴里嗫嚅着:“电话,你……你好!笔,你好。”

葆拉的嗓音打破沉寂。“没事,他和我们是一起的。你能记下我的地址吗?他的各种记录应该全都保存在贝什利山。”她暗示说,“他在那里待了好多年,不过他完全无害。”她做了个鬼脸,预示着她嘴里就要不由自主地冒出一些词语,“他对植物和各种东西说话。”

“请坐。”接待员说。

一张蓝色的塑料长椅空出来后,吉姆请葆拉坐下,但她笑起来,欢快地说:“受伤的是你,你才是被汽车轧到的人。”她说话的时候,声调不断上升,似乎每句话的末尾都高高悬挂在空中,就像被人反复领到一处悬崖上并被留在那儿,这让吉姆感到眩晕。与此同时,那个小伙子从口袋里掏出零钱,塞进自动贩卖机的投币口。他啪的一声拉开一罐泡沫饮料的拉环,递给吉姆和葆拉。

“我不喝。”吉姆说。他几乎无法吞咽。哪里都看不到数字1和2。

“我喘不过气来。”葆拉说。“是因为压力,”她补充道,“压力会让人产生可笑的反应。我认识一个人,因为压力,她的头发一夜之间全掉光了。”

“不会吧。”小伙子说。

“有个人吃了贻贝后,心脏病就发作了。还有一个女人,被一口止咳糖浆呛死了。”

一名护士叫了吉姆的名字,招呼他到一间小病室去。她穿着白大褂,看起来跟其他白大褂差不多,他一时怀疑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诡计,目的是再次给他做治疗。他起来时差点摔倒。

“应该让他坐在轮椅里,”葆拉说,“真过分。”

那名护士解释说,照完X光才有轮椅,于是葆拉搀着吉姆的胳膊。她抓得太紧,他想尖叫,但她心地善良,他决不能叫。护士穿着橡胶鞋,踩在绿色的漆布地板上吱吱作响,仿佛有什么半死不活的东西卡在鞋底上。她审视一眼自己的写字板,示意吉姆到床上去。他颤抖得太厉害,他们只得抓住他的胳膊,扶他坐到床上。等护士拉上小病室的塑料窗帘后,电极上的铬合金铃声尖叫起来。葆拉和小伙子走到病室另一端,吉姆的靴子从床尾朝他们伸了出来。他们看起来有些担忧,但又充满热心。每次小伙子动弹一下,他那件短夹克都会像塑料椅那样咯吱咯吱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