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外力 友谊(第2/4页)

他无意中听见贝弗莉说戴安娜太好了,她让孩子们整天缠着她,她很吃惊戴安娜没花钱雇人帮忙,例如园丁、厨子。气氛随之有些冷场,然后她又加了一句:“或许雇个司机。因为你知道,如果一个人做的事情太多,就会出事。”

两个女人坐在起居室里,开始说起工作。

“我一直想当个雅芳小姐,”贝弗莉说,“我想要一只她们那样的红色手提箱以及里面的所有化妆刷和一瓶瓶的化妆品,还有那种漂亮的红色制服。不过,都是因为我的手。我当不了是因为我的手。”

“你的手很漂亮啊,贝弗莉。”这么说不完全对,但他母亲喜欢那样。她总是看到别人的优点,有时即使那些优点不存在,她也能看见。

“跟我的手是否好看无关,”贝弗莉说,稍微有点不耐烦,“是因为关节炎。有时我的手指疼得无法动弹,要么会卡住,像这样。”她伸出手来,拜伦不得不仰着头看,因为她正展示手变成僵硬爪子的样子。他能够理解为何她不希望人们看到它们。“可是你能当雅芳小姐,戴安娜。你穿那种红色制服会很好看。如果愿意,你还能够当上经理。你是那么完美。”贝弗莉说。

戴安娜耸耸肩,微笑了:“我不能去上班。”

“你不能去上班?你出了什么问题?”

“倒不是我有什么问题,是西摩的原因。他认为女人应该待在家里照顾孩子。我在遇到他之前上过班,但现在不能去了。”

“是什么类型的工作?”

“哦。”戴安娜说。她笑起来,伸手去端她的饮料。

贝弗莉做了个鬼脸,仿佛她不会在自己是否上班的问题上听命于男人。她的鬼脸很怪,拜伦说不清那究竟是同情他母亲还是厌恶他父亲,或是厌恶他们俩而只同情她自己。他试着画出她的表情给詹姆斯看,但画画不是他的长项,结果画出来的她看起来更像一只小动物。他还在图上画了耳朵和髭须,告诉詹姆斯,他画的是一只流浪猫。

在电话里,詹姆斯对贝弗莉的话表示赞同,说戴安娜愿意的话能成为雅芳小姐。他问她们是否再次谈起珍妮缝过两针的伤口,拜伦说没有。他仍然在记录一切,包括日期、时间和准确的地点,就像在学校里做历史作业。

“不过历史并非真实,”詹姆斯说,“不过是别人告诉我们的事情。”

拜伦指出,如果是印在历史书上的,就肯定是事实。詹姆斯再次表示不同意他的观点:“如果写历史书的人并没有看到全局呢?如果他们撒谎呢?”

“他们为什么要对我们撒谎啊?”

“为了让历史更容易理解,为了让历史看起来仿佛有因有果。”

“你是说历史就跟马戏团里那个被锯掉脚的女士一样吗?”

詹姆斯大笑起来,拜伦都担心他会失手把电话扔掉,只得低声叫他的名字。然后詹姆斯问他有没有提到打火机的问题,拜伦说他正在寻找机会,只是不知道如何引入这个话题。詹姆斯轻轻地叹了口气,暗示他马上就要变得非常理智了。“你手里有没有笔?”他口述了拜伦应该怎样措辞。

周五下午,拜伦的机会终于来了。当时两个女人正在躺椅上晒日光浴。戴安娜在桌子上摆下饮料和穿在签子上的小香肠,还有里面填有软干酪的芹菜片。她穿着一件蓝色泳衣,而贝弗莉卷起了裙子和衣袖,露出骨瘦如柴的四肢,它们在阳光下白得闪耀。“我喜欢去旅行,”戴安娜说,“我想看那么多东西,例如沙漠。我在电影中见过一次。我喜欢感受真正的烈日晒在皮肤上,感受真正的干渴。”

“可是你在英国也能感受到烈日,”贝弗莉用手拍打着热辣辣的空气说,“为什么还想去沙漠呢?”

“为了与众不同。我说的是真正的烈日,那种酷热。”

“你可以去西班牙,”贝弗莉说,“你有钱去那里。我认识一个去过西班牙的人,她回来时晒得黑黑的,很漂亮。你去之前得带上净水片,因为那里的饮用水不干净,而且厕所里没有马桶,只有蹲坑。不过我的朋友回来时带了一只玩具毛驴,毛驴头上戴着那种帽子。它们叫什么来着?那种西班牙式的帽子?”

戴安娜露出微笑,但她显然也不知道。

“它有个可笑的名字。”贝弗莉说。

“你是说墨西哥宽边帽吗?”拜伦说。贝弗莉继续聊天,仿佛没听见他的话。

“它有一个小孩那么大。是那头毛驴,不是那顶帽子。她把它放在家中的前厅里。我喜欢戴墨西哥宽边帽的毛驴。”

他的母亲咬了一下嘴唇,眼睛闪烁着微光。他知道她在思索,他知道她已经在想为贝弗莉买一只那样的毛驴了。

“可惜你丈夫不让你去,”贝弗莉说,“他不会让你去沙漠,或者西班牙。你知道他会说什么。”她鼓起胸脯,把下巴埋进脖子。她对他父亲的模仿并不准确——毕竟她从未见过他。但她正襟危坐的样子还是跟西摩有几分神似。“我才不会跟南欧黑佬混在一起,”她用低沉的声音说,“也不吃南欧黑佬的食物。”他父亲确实会这么说。

戴安娜笑了:“你真是威风凛凛。”

“可我喜欢你。”

“你说什么?”

“这是电视剧里的台词。你不看电视剧吗?”

“我有时会看BBC一台的新闻。”

“我的天,你这么时髦,你都不知道,戴。”贝弗莉大笑起来,但那笑声有些尖厉。他们第一次去迪格比路拜访时,她说沃尔特忘了珍妮有伤口的口气就是这种尖厉。

“我根本不时髦,”他的母亲平静地说,“你不应该以貌取人。而且请别叫我戴。我的母亲过去那么叫我,但我不喜欢。”

贝弗莉的眼珠一转。“哦哦哦,”她用悦耳的声音说,“你想起她了。”她停顿片刻,显然是在琢磨要不要把心里想到的话说出来。然后她大笑一声,仿佛改变了想法,不再沉默:“你是那么时髦,你认为你不需要为我女儿停车。整整一个月,你都心存侥幸,以为自己能够逃脱惩罚。”

他的母亲在椅子上猛地直起上身。顿时,两个女人都互不让步。母亲迎着贝弗莉的目光,注视良久,直到她理解了那句话的准确含意。贝弗莉同样瞪着他的母亲,仿佛她根本不打算收回刚才的话。气氛几乎僵住了。然后他的母亲垂下脑袋,就像她摔倒在地上。不过她当然没有摔倒,她正与贝弗莉肩并肩地坐在一张塑料日光浴躺椅上。贝弗莉继续望着戴安娜,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只是用那种绝不宽恕的目光盯着母亲。

拜伦匆匆忙忙地说了句:“我想知道你的打火机在哪里?”他根本没想打火机的事,只是希望贝弗莉放过他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