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贝什利山 雨之舞(第2/3页)

当他的母亲想起她把一件开襟羊毛衫留在外面时,差不多已经到了喝下午茶的时间。她叫着说,她这就出去,只需几分钟就回来。

拜伦开始与露茜下棋。他起身开灯,这才想起天快黑了。因为露茜肚子饿了,他做了几个三明治,把它们切成三角形。当他再次瞥了一眼窗外时,天光已经变绿了。

他告诉露茜,他得从花园里拿点东西,并开始重新下一盘蛇梯棋。“你先走一步,”他告诉她,“要仔仔细细算好了。等我回来就该我下棋了。”当他打开前门时,他被吓坏了。

外面,沼泽上空的乌云黑如墨汁。毫无疑问,暴风雨即将到来。他在门槛上大声呼唤母亲,但她没有回答。他查看了玫瑰花圃和常绿植物花坛,也没有她的踪影。一阵狂风突然卷过树林,当乌云向前翻滚时,山丘的角落暂时被银色的闪电照亮,然后又变得晦暗。树枝上的树叶开始摇摆,发出哗哗的声音。就在第一批雨点降落时,他冲过花园,朝车库跑去。

雨滴比他预想的更大。大雨从上面的山峰倾盆而下,构成密集的雨帘。她不可能待在池塘边。他转身朝房子走去,把手塞进腋窝,缩着头,想躲避雨点,但很快雨水就从他的头发上流了下来,流进他的衣领。他居然那么快就全身湿透,这让他感到吃惊。他再次冲过花园,朝车库跑去。

雨滴如胡椒籽一般敲打着屋顶,但母亲的家具仍然盖在防尘布下,她不在那里。在那一瞬间,他怀疑她是否坐在那辆“美洲豹”里面,在座位上睡着了,但车门锁着,车里空无一人。她肯定已经回到房子里了。也许当他关上车库的门时,她正在屋里把头发弄干,跟露茜说话。

露茜在门口等他:“你到哪里去了,拜伦?我等了又等。为什么你去了这么久?”她看起来吓坏了。看到她那副模样,他意识到自己也被吓坏了。雨倾泻而入,把门厅地板全弄湿了。要等到他转身看到身后的一个个水洼,他才意识到雨水是从他身上流下来的。

“妈咪在哪里?”他问。

“我还以为她跟你在一起。”

拜伦开始回忆今天发生的一切,想算出母亲离开的时间有多久。他弯腰脱掉上学穿的鞋子,这才发现它们像果肉一样柔软。他的手指没法解开鞋带,最后他只得拴着鞋带把鞋子甩掉。他开始在房子里搜索,起初轻手轻脚,然后越来越快,直到他匆匆忙忙地从一个卧室冲到另一个卧室,猛地推开一道道门。在敞开的窗户前,窗帘像船帆一样鼓起,窗外,树枝无助地上下摇晃。他关好窗户,倾盆大雨敲打着玻璃,泼溅在屋顶上。在整所房子里,他都听见风把门刮开又砰砰地把它们关上。

“妈咪在哪里?你在做什么?”露茜说。她就像影子一样跟在他的身后。

他查看了母亲的卧室和浴室、父亲的书房以及厨房,但这些地方都没有她的丝毫踪迹。

“我们到处跑来跑去的做什么?”露茜号啕大哭。

“没事的,一切都很好。”他一边不停地说着,一边又跑回前门。他的胸口开始刺痛起来。他抓起雨伞,从木钉上取下母亲的雨衣。

“没事的,露茜,”他说,“我很快就把妈咪找回来。”

“可是我觉得冷,拜伦。我想披上我的毯子。”露茜紧紧抓住他,他不得不挣扎着摆脱她。

当他领着露茜来到起居室并给她取来毯子后,他才猛然惊醒。自己在做什么?他不应该手忙脚乱地弄毯子。他应该在外面。他无法理解自己为何回到房子里来。“就坐在这里等着。”说着,他用手牵着露茜来到一把扶手椅前。之后他就想跑开,但又回来亲了她一下,因为她又哭起来了。“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坐着,露茜。”他说。接着,他突然把一切丢到了起居室的地毯上:雨衣、雨伞和毯子。他奔逃而去。

他以为这一切仅仅花掉了几分钟,可是外面的天穹已经变得更加阴暗。雨直直地洒落下来,就像钉子一样坚硬。它撞击着树叶,把草叶压倒在地。它不断地冲刷着房子,从水槽里浇灌到露台上,就好像它居心不良。雨声震耳欲聋。

他一边跑一边呼唤着母亲,但瓢泼大雨是那么嘈杂,他似乎根本没发出任何声音。他仍然站在花园里,甚至连池塘那么远的地方都看不到。他缩着肩膀,用力推开篱笆门,都没停下脚步将它关上。他朝着池塘移动,但已经不再奔跑,他在一步一滑地往前挪,为了保持平衡而伸出胳膊,几乎无法抬起头来。大地已经浸透,雨水卷过草地。每次迈出一步,溅起的雨水都能飞到他的脸上。

池塘映入眼帘,他无法相信眼前的情景,他不得不用力挥舞胳膊拨开雨帘。

“妈咪!妈咪!”他试着大叫,但她没有听见。

她就在那里,在池塘里。她的头发、衣服和皮肤已经彻底湿透,全身闪着微光。只是,问题在于她并非站在池塘中间覆盖着草皮的小丘上,而是颤颤巍巍地站在小岛与岸边浅滩之间的水里。怎么会这样?他不得不擦一把眼睛看个究竟。她手里捏着杯子,正站在小岛与岸边之间那片池水的正中间,那里也不再是陆地,只有遍地的水。她伸出胳膊慢慢移动,就仿佛她在跳舞。偶尔她的身体似乎有些弯曲摇摆,但她保持住了平衡,向前走,又直直后退,仰着下巴,张开双臂,穿过那一条条尖利的银色雨线。

“过来!”他大声叫道,“快过来!”他仍然站在草地顶上。

她肯定听到了叫声,因为她突然停下脚步挥挥手。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因为他担心她会摔倒。但她没有,她仍然直立着,在水面上保持平衡。

戴安娜冲着他叫喊着什么,但他听不清。然后她举起手,不是捏着玻璃杯的那只,而是另一只,他看到她手里握着个沉甸甸的白色物体——那是一只鹅蛋。她在笑,她很高兴自己捡到了蛋。

找到母亲后,拜伦放下心来,但这种感觉如刺痛一般充溢着他的胸口,他再也分不清什么是泪水什么是雨水。他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擤鼻子。手帕已经湿透,但他还是用它擦了一把脸,因为他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在哭。正当他叠起手帕放回兜里时,他抬头看了一眼,什么东西似乎击中了母亲的膝弯。他以为她是故意这样逗他笑。接着她的身体突然向下摇晃,她的手往上一甩,杯子和鹅蛋都从她的手里飞了出来。一个动作控制了她的上半身,顺着一只胳膊延伸,穿过她的躯干,传到另一只肩膀上。这就像亲眼看着一个浪头急速奔涌。

她又对他叫喊了一句什么,接着她的身体似乎弯折起来,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