猴者(第4/4页)

我来到县城。这里没有崎岖的山路,险峻的地形,连陡峭都是人造的(拔地而起的墙),我从没遇到过这么平坦的地面,并惊讶于走在如此平坦的地面上像是每一步都要崴了我的脚。寻到伐木工人告诉我的地方,然而这些县城的人却说,父亲已经去了更大的城市。我跋涉千里,一步步走来,历经市区和省城,来到这个叫北京的城市。这里的房子甚高,且全是尖锐的直角,没有柔和的过渡,像是败坏了风格的长方体,抑或是一再汲取欲望的形体。这房子的拥挤像是攒起来的,并叠放整齐。人群熙攘,间不留隙。我找到一茬茬的人们告诉我的地址,费尽了周折,也没找到父亲。我以为他们诳了我,人类的险恶和玩笑同样让我厌恶。我坐在动物园的铁栅栏外掩不住自个的伤悲。我的目光透过人群,落在各色动物的身上。一切都那么平常,我竟在铁栅栏里头看到了我父亲。我深陷于茫茫人群,远远地瞧着父亲。现如今,父亲已深陷铁笼,佝着背,不停地爬上爬下,我几乎认不出了。以前父亲总对我说,人呐只是猴子直立起来的痛苦,开始我还不信,后来经了人事才晓得;而父亲以弯下去的痛苦对抗失败,似乎取得了胜利—父亲已经确乎是只猴了。我不晓得父亲是否认出我。父亲远远地呼喊,并朝我招手,那手势仿佛摘桃一般要摘下悬置半空的呼喊,他近乎撕裂般又像是耗尽了一生气力冲我喊:“喂!”

我将这些写下来,缘于父亲教我认了字,又教我写了字。我不晓得写什么,只得写一下父亲,这个我叫之为父亲的父亲。

父亲教我认字前,先是为我取了名。父亲为我取名时,翻遍了所有藏书。最后由一册名叫《西游记》的书得来启示,以书里已经有了人的形态的猴子之名给我取了名。那猴叫孙大圣,父亲说,你就叫孙一圣吧。后来很多人听了我的名字问我,你父亲为什么不直接给你取名孙大圣呢。我相信你们现在定然晓得了我,但你们依旧不晓得我的名字。父亲是将孙大圣里的人字拿了去,才取了我这名字,那时候父亲还不晓得我现在已经是人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