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谁将通过花朵望天空(第2/4页)

不知道时间,被争吵声惊醒。我走出来,嗓子嘶哑。母亲往父亲头上砸,扫帚打飞我手里的茶杯,碎裂一地。窗玻璃啪嗒啪嗒响,下雨了。

我喊:“别吵吵了,整天吵架,你们烦不烦啊。”

两人站在线段的两个点上,盯我,不多久,又闹起来。母亲的手空着,悬在那里不停抖。父亲靠方桌,曲背,双手蹭裤子。我绕开凳子,往边上走,砸墙。雨打玻璃更密集。

“别说了,”父亲说,“你天天对我不满,就想把我踹走。”

“我没有,”母亲说,“是你自己那么想的。”

“嗨,嗨,嗨。”我说。没人理。

“你就不能见我舒心一会。”父亲说。

“你能耐,”母亲像是喊叫,“你接着能耐啊。”

“嗨,嗨,嗨。”我接着以头砸墙。

父亲站那儿,背更曲了,外套晃荡。母亲转头,勾眼睛看我。我背后的钟表表盘映出白窗户。我双手抄在裤兜里,说:“不吵了?”

他们踮起脚,没说话。

我说:“那就好好过。”

我走出来,停在茶几旁。说:“别再闹腾了。”

“还有,”我瞟眼母亲,伸胳膊,不同程度地屈手指,“再给点。”

母亲把手放下来,随手拾起物件扔过来,我偏头,砸墙上。母亲说:“我给你,我给你,我全都给你。”

我说:“不给就不给,至于这样吗?”

母亲往半空甩手说:“你个败家玩意儿,家底早被你败光了。”

父亲半转身,走两步,侧身进里屋。接着,棋盘翻倒的声音传出来,犀牛角棋子咕噜咕噜地滚动。又滚动。

队长走出一步,光明了半张脸。然后是半个身子,界线从肩膀斜到腰际。他在沿墙根作弹簧。

老刘说:“也就是说你睡醒以后你家里就剩你爸妈两个人了?”

王石说:“嗯。”

老刘说:“老李已经走了?”

王石说:“应该走了。”

老刘转头对李岩耳语几句,又转回来说:“接着说。”

傍晚,我从家跑出来。有人举石头砸玻璃窗,更多人在奔跑。我转几个弯,不知往何处去。路灯全亮,一根水泥杆占据一个锥体。一棵槐树一个坑,陷进去,高上来。转到砖铺的小道,好几步翘出砖角来。道旁低矮的楼房铺满铁锈,爬山虎挂角,窗户更黑。就在刚才,一只乌鸦站枝头。

没几个人,一条狗蹿过去,更暗了。不多久,拐进一条小胡同,没路灯,街口的光芒漫进来,两个人在接吻。我藏在树后,不见分开。双腿发麻时,我扶树干直身,接着,狗一样蹿出去,拔刀,顶在男孩的后腰,喊:“身上的钱全掏出来。”女孩吓坏了,竟不逃跑,也不尖叫。我左右摇头,慌张的声音:“你他妈的快点。”男孩右手入怀前,我喝止。女孩开始哭,呜呜咽咽的。我从男孩的口袋里掏出钱包,然后抬脚踹出去,说:“滚蛋。”他们相互扶身子,走开。没两步,他们停下来,转身,望我或者我身后。我想喊滚蛋,还没出口。他们转回去,离开。

没两步,又一人跳出,冲过来。我转身,来不及拔刀,整个腰背冰凉刺痛。那人压着嗓子低喊:“把钱交出来。”臭气漫开。我想喊,张了口,可全是凉气,没声音。

我说:“要什么全拿走,轻点,我怕疼。”

那人说:“别废话。”

我侧脸,斜乜到马一样的眼睛。

那人说:“把头转过去。”

来不及动作,一只手抡过来,我的脑袋被扳过去。那人嘴里还骂骂咧咧。同时他抢过我手里的东西,攥紧它。接着,踹脚,我仆地前明确感到那人胸口的起伏。

那人一跳一蹦地跑过路灯,点点凸起的脊背亮晶晶。然后,他绕过两棵树,树影滑过身,再转弯,踩在草地上,往更暗处去,撞壁之前突然折转,跳进绿化带,亮着月光的刀子也淹进去。

老刘说:“你他妈给我胡扯。”

王石说:“好吧,我承认,这个确实是我在胡编乱造。可之前的那些可都是真的。”

老刘说:“你最好给我老实点,别耍花招。”

王石说:“嗯,我再也不敢胡说了。”

傍晚,我从家跑出来。转几个弯,不知往何处去。岔开一条道,缓慢地,来到米花巷,两边红砖墙高耸侧立,干秃秃的,里侧槐树的阴影落下,多走几步,会有豁口突然掉下几块整砖;干结发黄的石灰碎裂了很久,爬墙时白粉末会沾满全身。墙体刷着白色或者缺笔画的宣传语,三步一个字。将近巷口时,我搁在兜里的右手攥得更紧,不再听见磕撞声。陆续地,三两人走过,还有鸣笛。

没斑马线,穿过去,来到广场,人群喧嚷。风筝倒旋,气球簇拥。我沿对角线走,来到便民商店,敲门,老板透过铁丝网后的小孔问我干什么。我说买包哈德门。隔不久,老板打开卷帘门让我进去。三块五。老板捏着钱不动。

我说:“怎么了。”

老板努努嘴。王石扭头,一个小女孩捧着块面包直视他。

我说:“我不认识她。”

老板说:“我看着她跟你进来的。”

我说:“狗屁,我不认识她。”

小女孩仍直视我。我挥手说:“别他妈看我了。”小女孩嘴角抽动,要哭的样子,没哭出来。我泄气,转头付了钱。

出门,我斜跨过石栏杆,快走几步。小女孩还跟着我,脏乱黑红的脸仍是先前的神情。

我蹲下身问她:“你爸妈呢?”

干结的泪痕冲破她脸颊上的污垢,两道杠。

我望周围,明明灭灭。我问:“你家在哪儿?”

女孩圈紧胳膊,瞪眼瞧我。绷着嘴,红紫的嘴唇卷起不少白皮。

我说:“我已经帮你付了钱,你还想干吗?”

女孩的舌头微露,舔舔嘴唇又迅速缩回去。

我说:“别跟我了,赶紧回家。”

我沿着南湖的岸边走,凉气侵体。过一会,我扭头,她正跟着跑。我开始快走,然后,耳边有呼呼风声,转个弯,跳进矮一层的柏油路,继续走,将近下一个路口,停下来,扭头望,再望,空荡荡的。空望两壁酥掉的红砖,没多久,我折回去,视野刚开阔,便望见小女孩站在广场边沿南北望。很多人擦着她走,带斜了身子。我走过去,试图抚摸她的头。伸出的胳膊被突然打回来,一个高大的男人冲我嚷。我刚要解释,却被踹地上。我想起身,又挨一脚,身体再次贴地,生硬地扭头,看清那人的脸。很多人把那人往更远处拖。女孩看看那人,慌乱的表情,哭出来。我趁势屈腿,要起身,腰背却疼得厉害。一只胳膊帮我站起来,我沿着胳膊、肩膀以及脖子顺过去看到一张骨骼突出皮的脸。那人被拖出老远,才挣脱众人。他再次走回来时整理了衣服,使其看上去平整。拿眼恨恨剜我后抱起小女孩背离湖心走,小女孩还在哭。扶我起来的人松开手,坐回台阶,冲我招手。我蹲下身,看到他两脚间一张小木牌,牌子有毛笔小楷: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