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日 昼(第2/6页)

“莲莲,你还年轻,要花心思在学习上,学习生存的本领,”沈泰誉搭起兄长的架子对她训话,“你不明白的,做情感的奴隶,是一桩悲哀的事情,身为女性,至关重要的,是独立,是理性。沈大哥希望你可以做自食其力的职业女性。”

“能够获救的话,我会学习的,”莲莲立刻说,“我不是跟你讲过吗,等我攒足了钱,就去成都参加月嫂培训班。”

“学费你就不必操心了……”沈泰誉说。

“不,沈大哥,我不会要你的钱,”莲莲居然不领受,“任何愿望,如果轻易就能达成,也就不成其为愿望了,我要自己一点一点地存起钱来。憧憬,而且享受有憧憬的乐趣。”

“莲莲,你做得到的,你会用自己的勤奋,来征服和创造一个属于你的世界,沈大哥相信你。”沈泰誉鼓励她。

“不过,我的人生规划跟沈大哥的想法,可能有很大的出入,”莲莲笑着说,“你们城里人叫做白骨精的那些姐姐们,我一点儿也不羡慕,我的理想,是成为一名幸福的黄脸婆。”

“呵呵,”沈泰誉乐了,打趣道,“刚刚你不是说,能够轻易达成的愿望,就不成其为愿望了?放心放心,家会有的,孩子会有的,你会是一个最称职、最优秀、最抢手的贤妻良母……”

“免费派送!”莲莲截住他,做个鬼脸,补充道,“要是我们永远都得困守在这里,这个最称职、最优秀、最抢手的贤妻良母就免费派送给你啦!”

“你这小鬼!”沈泰誉忍俊不禁,笑着用手指刮了刮她的鼻头。

“沈大哥,你一定有过刻骨铭心的爱情吧?”莲莲追问,“恋爱的感觉,到底是怎么样的呢?像雾像雨又像风?”

“肥皂剧看太多了吧?”沈泰誉笑起来,“爱情没什么神秘的,跟穿衣、吃饭、洗脸、刷牙一样平常,是日常生活里的一部分。”

“这么平淡?”莲莲不能置信,“跟歌词里唱的不一样?跟电视剧里演的也不一样?”

“莲莲,难道你向往的,是惊涛骇浪的感情?”沈泰誉略微感到了苍凉,“你年纪小,还不懂得,平静正常的爱,才是最最难能可贵的。”他无法说出来,他自己的一段情,便是非比寻常的,太多的折磨,太多的隐忍,他的妻子,只有两种表情,愤怒的或是漠视的,似乎他不是她的爱人,而是她的敌人。他不是神,孤独的爱,到了最终,没能坚守住,消散了,瓦解了,只留下庞大无际的责任,压得他透不过气来。如若不是将全身的力量都投放到工作中,他想他会疯掉。

“我没有爱过,不知道惊涛骇浪的感情是什么样的,平静正常的爱,又是什么样的,”莲莲有些惆怅,“这两年,也有过几个男孩子追求过我,都是同村的,与我一般大小,有一个,是村长的儿子,托了媒人去向我奶奶提亲,奶奶对这门亲事满意得不得了,因为对方的家世,在这一带是数一数二的。但是我没有答应,我不喜欢他,他脸上有一块胎记,眼神坏坏的,我不能想象跟这样的人朝夕相对。奶奶很伤心,直到临死前,还在念叨着,没有亲眼看到我有个好的归宿。”

“莲莲,你是对的,”沈泰誉说,“根据《婚姻法》的规定,你还没有达到法定的婚龄。”

“法定的婚龄?我可不想等到二十岁!我下半年的薪水凑起来,就可以去成都了,等我参加完月嫂培训班,打一两年工,攒下一点点钱,接下来的事情,就是谈恋爱、结婚、生孩子,到孩子稍稍大一些,再继续做月嫂,”莲莲头头是道地说,“在山村里,女孩子要是到了二十岁,还没有定下婆家,就算是老姑娘了,你们城里人是怎么讲的?剩女!”

“莲莲这么漂亮可爱的小丫头,绝对不会成为剩女,”沈泰誉笑着问,“不过,你的众多粉丝里面,就没有一个遂意的?”

“那几个男孩子,都是鼠目寸光的,没什么上进心。去城里打工,不到半年,就打扮得跟阔少爷似的,还学会了抽烟,一点儿也不知道节俭,成天满足于打打杂,做做散工,都没想过要尝试一些有技术含量的、收入高的工种。”莲莲满脸的不屑。

“让我猜猜看,莲莲心目中的男朋友,必定是相貌俊朗、胸怀大志的有为青年,发奋上进、努力赚钱,创造出白手起家的神话,从一个出身贫寒的乡村子弟,变成大都市里的金领……”沈泰誉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开着玩笑。

“我可不是灰姑娘,所以没想过要遇到白马王子,”莲莲截断他随心所欲的臆测,“我的职业目标,是成为一名收入不错的月嫂。我对男朋友的要求,除掉品行良好而外,再有就是,他必须掌握一门谋生的手段,不是搬运河沙水泥的,而是电焊工、汽修工、木匠、厨师什么的,我们共同积攒,存一笔钱,在村里修一幢最气派的房子……”

“不是定居在成都?”沈泰誉诧异了。

“成都是工作和赚钱的地方,”莲莲说,“我迟早要和我的丈夫、孩子回到山里来。顺利的话,像顺恩姐那样,开一家旅舍,堂皇明亮的旅舍!”

“莲莲的理想,将来一定会实现的!”沈泰誉鼓励地拍拍她的手背,像兄长对待小妹妹,慈爱、亲昵。可是接下来,莲莲的行为超越了他的预期,莲莲居然顺势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里。

“如果没有将来呢?”莲莲望着他。

沈泰誉说不出话来,他低下头,莲莲的手大方地、信任地搁在他的手中,因为劳作而显得骨节略大,没有戒指,没有指甲油,透着天然的健康的淡淡红色,是温暖柔软的小姑娘的手。

一时间,沈泰誉动弹不得,像被武林高手点中了穴位。他抬起眼,眼前的景物乱七八糟,像是置身在一个荒诞绝伦的梦境里。他突然感到浑身发软,像一坨沙袋似的,直往下坠。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猛然攫住了他。他知道,握着的这只手,比任何一只手都要危险,但是他舍不得放松。这一瞬间,他抓住她的手,就像抓回了青春,抓住了生命的承诺。

“如果没有将来的话,”莲莲自言自语地说下去,“就让我们活在今天吧,好像没有明天,好像明天根本就不存在。”

她的嗓音里透着陌生的妖冶,宛如熟过头的蜜桃,蜜汁一点一点淌下来。更糟的是,她靠了过来,自顾自地把头搁在沈泰誉的肩膀上。她嘘出一口气,有种肆意的舒服,似乎沈泰誉的肩膀是一块可以容纳酣梦的枕头,她当真闭上了眼睛。

沈泰誉情不自禁地凝视着她,她的双颊是玫瑰色的,小小棕色的脸,胸脯也是小小的,衣服破掉一角,从破损的地方露出一双纤窄的肩膀。她忽然睁开眼,神情里有种奇怪的狡黠,像个处心积虑的小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