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 夜(第2/4页)

沈泰誉就在岸边,与一位救援人员进行着简单的交谈。沈泰誉的妻子从成都出发,一路找寻他的下落,此时就在映秀镇。沈泰誉请求救援人员代为传递自己的音信,他全身上下掏摸着,没有找到什么信物,末了,把自己的手机递给救援人员,拜托他带给自己的妻子,以示平安。成遵良茫茫然地听着,那些话,仿佛失去了意义,变成了细微的碎片,就像风一样,从他耳边一阵一阵地刮过。他失魂落魄地回过身去,继续到山坳里,把老年人一个一个地背下来。

老人、孩子,以及两名疯妇被排到转运的前列,快艇运载量十分有限,已经转送了一趟,岸边依旧站满了焦急等待的人。成遵良放下背上的老人,随手抹了一把汗,这时一只手伸过来,替他擦额头的汗水,他扭头一看,是石韫生。

他四面看了看,沈泰誉没在,应该是还在从山坳里背下老人和孩子们。成遵良毫不迟疑地一把抓住石韫生的手,一言不发地把她拖到河道转角的岩石上。那块岩石大部分都浸泡在水中,高出的一角,凸出在河边。他们站在岩石上,脊背靠着冰冷嶙峋的岩石,脚底下就是奔涌的水流。

“这里太危险了,我们换个地方吧!”石韫生惊恐地紧紧抓住成遵良的手,央求道。

“不,不,”成遵良顺势将她搂进怀里,“宝贝,你不知道,这世界纵然无比辽阔,却不能够让我们单独相守……”

“成哥,我们就快获救了,”石韫生不解地凝视着他的双眼,“回到成都,如果你仍然爱我,如果我们决定要永永远远在一起,我们可以从长计议的。”

“你不明白的……”成遵良软弱地俯下头,将面孔埋进石韫生的肩窝处,深深嗅着她的气息,半晌一动未动。

“成哥,你这是怎么了?”石韫生突然伸手推他,成遵良不肯动,下巴死死抵着她的肩膀,不愿意抬起头来。

“到底怎么了?”石韫生追问着,两只手用力支起成遵良的脑袋,这一次,他没有再抗拒。抬起眼,眼中滚出大滴大滴的热泪。

“告诉我,成哥,你在想什么?究竟是什么事让你难过?”石韫生温柔地问道,帮他擦拭着源源不绝的泪水。

“我不想离开你……”成遵良像个彷徨无助的孩子一样呜咽着。

“我说过了,我们可以从长计议的,不过,若是你不能放弃你的家人——”石韫生的表情略有惆怅,“无论做出怎样的决定,我都不会怪你,我相信,你有你的立场,你的角度。有一点,我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这段非同寻常的感情,会让我终生铭记!”

“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们之间,不会有人为的障碍,不管是你那个负心的丈夫,还是我那早已死亡的婚姻,都会十分顺利地结束掉,”成遵良肯定地说着,“但是,在此之前,我首先要圆满完成一桩任务,否则,我将不再有机会面对你,面对我心爱的女人——我的最最亲爱的宝贝,你不了解,你对我,有多么重要,除了你,没人能够帮助我……”

“我能为你做什么?”石韫生热切地望着他。

“我要先走,”顿一顿,成遵良试着说,“而且,是避开沈泰誉。”

石韫生愕然地注视着他。

“只有你能帮我,你肯帮我吗?”成遵良捉住她的双手,放到自己的唇边,轻轻吻着,竭力平息自己的情绪。他的心脏里仿佛搁着一只鼓,咚咚咚,咚咚咚,七上八下、毫无节律地奏响着,他觉得那鼓声简直遮掩不住,就快要蹿出肋骨和皮肤,大张旗鼓、惊天动地地响起来。

“避开沈泰誉?”石韫生重复了一遍,随即垂下眼帘,沉默良久。

“嗯。”成遵良轻声道,他下意识地捂了捂自己那颗蓬勃欲出的心,忐忑不安地看着石韫生,像个等待宣判的犯人,或是等着最终检测定论的疑似绝症患者一般,绝望而哀伤。

“是什么原因,一定要避开沈泰誉?”石韫生终于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呃,这是因为,不同性质的工作的缘故,”成遵良编撰得并不顺溜,“那个,我们这行的行规,是绝对地保密。我那只箱子,你知道的,里面全部是国家机密,地震已经耽搁了好几天,我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把资料送达到相应的机构,否则……”

“你的意思,出于特殊的情报工作,你要避开沈泰誉的阻挡,离开这里?”石韫生截住他。

“是的,我要忠于我的工作,在任何时候,工作都是第一位的,”成遵良忙适时添上甜言蜜语,“在这个问题上,我对不起你,我很愧疚,可是,你要信任我,总有一天,我要回报你的爱和恩情,我的全身心,都将属于你……”

“是因为情报工作?”石韫生再次打断他的话头。

“是的,你一定要相信我!”成遵良急切地说道。

石韫生缄默不语。

“宝贝,”成遵良温柔地唤了一声,喃喃地说着,“只有你,能够救我,只有你了,我的宝贝……”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的心脏几乎快要跃出胸腔,他知道,这是一次破绽百出的谈话,经不起推敲,只要她稍加思考,便能一针见血地指出其中的漏洞。他哀求地望着石韫生,期望这个女人网开一面,宽恕他不得已的苦衷和拙劣的谎言。

“不管我相不相信,”石韫生终于缓缓开腔道,不知为什么,她的眼中充满了成遵良无法了解的谜和痛,“我都会帮助你。”

“谢谢你,谢谢你,”成遵良喜极,忘情地抱住她,“你是全世界最善良的好女人,遇见你,是我三生有幸。这场地震,或许就是为了成全我们的相遇,我会报答你,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

“别再说了,什么都别说了。”石韫生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她像是在突然间垮掉了,变得异常疲惫,连呼吸都费力似的。

“老天为什么让我遇见你?天崩地裂,难道就为了让我再一次地遭受伤害?”她的眼眶潮湿了,“地震以后,我为什么不听你的话,乖乖地返回成都?我为什么要跟着你?我为什么拼死要去九寨沟?我太傻了!”

“我不会辜负你的,绝对不会的!”成遵良急忙许诺道,伸手揽她入怀。

“我们走吧。”她轻轻地推开了他。

当他们一前一后重新回到人群里,眼神里已经有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成遵良和沈泰誉一起,拼命将老人跟孩子都背到岸边,又一一背上快艇。

当快艇第二次来到岸边,成遵良仍旧和救援人员,以及沈泰誉一块儿,将老人和孩子背上去,安顿妥当。驾驶员和救援人员回到了快艇上,发动了引擎,机器的轰鸣声回荡在水面上,快艇上还剩下最后一个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