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暗杀

国军排长蔡楚雄死了,死在东白山。第一次发现他的遗体的是吴艳红,她看见他倒在乱石滩上,跟国军的和共军的士兵躺在一起,就疯狂地奔跑起来,她不是一个擅长飞跑的人,跑起来时胸脯的两只小兔子也开始一跳一跳地比赛,小蛮腰看上去倒有几分曼妙,可两胯一扭一扭的总有点儿忸怩。她娇喘吁吁地跑回营地,上气不接下气地告诉了狼子,他正在喝酒,两只眼睛白亮亮的,灼灼似刀,他朝她扫射过来的目光是白色的。起初,他的反应有些轻描淡写,好像死去的不是一个国军的排长,不是蔡家大院的二少爷,而是一只小小的蚂蚁,或者一只野兔子。

兔死狐悲,狼子很快反应剧烈起来了。不是那种悲恸欲绝,而是怒火中烧,连头发都竖直了,他破口大骂共匪,发誓与他们不共戴天,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就要为蔡楚雄排长报仇,为蔡楚雄兄弟雪恨!他随她来到了那个叫黄金浪的乱石滩,石堆下面有声音传来,敲鼓一样,有人说那种声音的产生是因为地下有暗河,也有人说是乱石之间有缝隙,石缝之间有风在流动。狼子不会去研究这些原因,他在吴艳红的指点之下,找到了蔡楚雄的尸体,他的背部有子弹穿透到胸脯的小洞,暗红色的血已经在伤口处凝固了。狼子是何等的悲愤,他拔出驳壳枪,对着苍天连开了三枪,表明他的愤怒是连续不断的,甚至会像被捅了窝的马蜂群飞,直冲云霄。他随后的表演更是慷慨激昂,将刚才在营地的赌咒发誓在众人面前重复了一遍。血债要用血来还,从此千柱屋将与蔡家大院捆绑在一起,他狼子带领的人马将与国军并肩作战,不共戴天,血战到底!他在演出时,两只白眼始终是灵魂出窍后留下来的空洞。

人死了就成了定局,反正死人是不会复活的,再也睁不开眼睛来看仇人精彩的表演了。蔡楚雄背部射进去的子弹是狼子打的,在千柱屋出发之前,蔺莫桑与张嬷嬷合谋,就授意狼子干掉他。在他们看来,暗杀了蔡楚雄,再嫁祸于红军,这样红军就与国军、蔡家大院结下了死仇,蔡天行司令就会死心塌地与千柱屋站在一起了,又何愁千柱屋家院不保?这件事除了他们三个人,任何人都不知底细的。狼子又有他自己的打算,除掉了蔡楚雄,自己就少了一个竞争对手,也就少了一块向上爬的绊脚石。他这条白眼狼暗自庆幸,他瞅准机会干掉蔡楚雄时,乱石滩上已经没有一个国军士兵了,也就是说国军的陈营中只有他自己知道。

人算不如天算,这世界毕竟没有不透风的墙。狼子对蔡楚雄下毒手时,还是被红军队伍中一个叫红豆的文艺兵瞅见了。在这之前,蔡楚雄带着国军的一个排,与红军的一支小分队碰上了,双方发生了遭遇战,激战的结果是两败俱伤,国军与红军都全军覆没。狼子原是有目的而来的,他的人马驻扎在营地,按兵不动,自己却神不知鬼不觉地跟着国军,终于瞅准了个机会,他朝蔡楚雄开了黑枪。可谁知红军小分队中的红豆并没有牺牲,她潜伏在草丛中,看到了这卑鄙的一幕。她张大了嘴巴,看着狼子迅速地离去,从黄金浪的乱石滩中消失,隐进了丛林之中不见了踪影。

天生不甘寂寞的作女吴艳红,在枪声停息后独自到黄金浪乱石滩来听鼓声了。本来她是让狼子陪她一起来的,可他说还要继续喝酒,让她陪他一起喝,等喝足了酒再去。她说那样的话天就要黑了,不去拉倒。他就拿话刺激她,说她一个人根本就不敢去,如果怕天黑,那就等到明天再去。她被他激怒了,一不做,二不休,拔腿就走。她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尸体,在发出一阵尖锐的惊叫之后,正想往回逃,忽然发现一具穿黄皮的尸体腰部挎着盒子枪。他会不会就是蔡排长呢,于是胆战心惊地挨近一看,果然是他。她吓得魂不附体,夺路狂奔,跌跌撞撞地跑回了营地。之前发生激战时,狼子倒是隐隐约约地听到了枪声,他知道国军跟共军打起来了,可就是按兵不动,坐山观虎斗。狼子天生的不是善类,他是属狼的,也是属狗的。那一天,他酒兴甚浓,酒量也从来没有这么高过,千杯不醉。

形如枯鬼的狼子他们回到了千柱屋,狼子又是另一番更为精彩的表演,痛心疾首,痛悔不已。蔡天行司令在狼子的陪同下,亲自来到了东白山黄金浪乱石滩,来给自己的亲弟弟收尸,在发生战斗的现场,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看到了蔡楚雄的尸体,子弹是从背部射进去的,身子却向上扑倒,朝红军阵地的方向。蔡天行的脸色冰冷似铁,他极快地瞅了狼子一眼,狼子轻微地战栗了一下。蔡天行收回目光,看着天空,阳光直射下来,把山野照得很白。乱石堆下面依然传来巨大的鼓声,激发着人昂扬的斗志,狂野的激情。蔡天行猛然从一名士兵手中夺过卡宾枪,狼子吓得魂飞魄散,也下意识地去按住了枪套,蔡天行瞥了他一眼,将枪举过头顶,朝天空连放了一梭子。

君子报仇,十年未晚。蔡天行决定训练特种兵,吃住依然在千柱屋里。亲弟弟被打死了,蔡天行的悲痛可想而知,他又狠狠地自责自己,要不是自己提拔他当排长,进东白山去剿共,他也就不会出师未捷身先死了。早知如此,蔡天行就该亲率大军进山围剿,而不应当派毫无作战经验的蔡楚雄前往。蔡天行的初衷并不是让他真的跟共军打起来,真是机关算尽太聪明,聪明反被聪明误,最后在劫难逃,反误了弟弟的卿卿性命。蔡天行心头不是没有疑虑,但他没有任何证据,如果不是共军开枪打死的,那又会有谁肯承认是自己杀的呢?蔡天行只好暂且将这宗谜案搁起来。这些日子他整天借酒浇愁,要不是善解人意的夫人杨玉馨劝解与抚慰,他还真的不知道怎么过这个坎。

蔡天行的眼中喷着烈火,杨玉馨的眼里挂着泪水。要买醉就跟着他一起醉,她从他手中猛地夺过酒杯,也满满地给自己斟了一杯,她那手臂像雪白的葱,在他眼皮底下很亮很晃眼,她一仰脖子,一饮而尽。蔡天行将目光投向了窗外,外面飘起了零星的雪花,雪一下,这大山里更加寂静了,连禽兽觅食都开始困难了,山上的人更要下山来找吃的了,否则他们就无法过冬。如果要进山剿匪,现在倒是好机会。她看穿了男人的心思,就走到他的身边,温和地说,你如果想为你弟弟报仇,那就去吧。他摇了摇头,冤有头,债有主,甭急。风裹着雪花从窗口飘飞进来,冷飕飕的,呜呜地响。她走过去,将窗子关上,将寒风卷起的冷雪关在了外面,将淡灰色的天空也关在了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