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蝴蝶

没有人能真正找得到神出鬼没的蔺曼卿,因为她是妖精。除非,她有意让对方找到。在这个东方国度,到处都是神,所谓神者也并非只是庙里的菩萨,山有山神,门有门神,花有花神,风有风神,如果是山寨版的摆不上门楣的,那就换一个说法,可以称之为山妖,水鬼,蛇精之类。蔺曼卿并不想把自己藏起来,她看到了眼前一条清澈的河,就想下去美美地洗个澡。这河水绿如翡翠,实在是太诱人了,如果在这汪绿水中,不经意间浸泡进了一块白玉,那也是一种极致的美。蔺曼卿并没有这样想,她只是想下水去冲洗一下,如此而已。

虽然颀长如竹,魔鬼身材,虽说妖娆如花,满月面孔,可倾国倾城的蔺曼卿还不是那种风骚类的妖怪,其实她不仅仅是属于山的,也是属于水的,她天生的跟水有缘,用水性杨花来形容她,那是最恰当不过的了。如果仔细地鉴赏与品味,她的眉眼让人想到很远的山水,那些秀峰,那些静流,有山有水那才叫风景,因为悠远才有那一种韵味。当然,蔺曼卿也明白,一个女人,只要有了妖精这种名声,不管你多么的风情万种,多么的温柔妩媚,在人前也永远是抬不起头来的。难怪自己的母亲要隐居在深山老林,于无名山谷度过余生,也难怪自己也会寄情山水,不愿重返千柱屋当那个醉生梦死的贵族小姐。这样一想,她倒有几分理解这凤凰山上与雄踞山上的男男女女了,更理解了自己那个不思进取浪迹山水的浪荡公子蔡观止了。人生的归宿并不只有一种,像古代的隐士那样寄情山水,与青山孤松为伍,和绿水白云做伴,又何尝不是一种更为诗意的生活?

要说到这个男权社会,男人主宰的世界,蔺蔓卿还真是充满了恐惧与绝望的。首当其冲的是她的亲生父亲,这个老男人是千柱屋的主子,也控制着这大宅院中不同身份不同地位不同性情的男女老少的命运,特别是自己的母亲,被他逼近一个荒无人烟的山谷,与豺狼虎豹同处一地,最后竟遭禽兽的毒手。说到男人,还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是夜行的蝙蝠老鼠,就是光天化日之下飞来飞去招摇过市的苍蝇,好男人是凤毛麟角,自己好不容易碰到了两个优秀的男人,可一个是土匪,另一个是浪子,都有一个不雅的名声,话说回来,自己不是被人诬蔑为妖精吗?如果他们真正的是卓尔不群独具玉质的男子,那自己也就不管什么名声不名声了,反正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那是女人的宿命!

哪个女子不是属于水的?只不过有人属于泔水,有人属于清水之别而已。蔺曼卿将身子浸泡在有些微凉的江水之中,白玉之形,芝兰之质,也算是配得上这一潭碧水了。她轻解罗裳,将长长的青丝也披散开来,垂垂而下,浸渍在凉水之中。早有鱼游过来,将她的头发当成了水藻,一口咬住就不肯放了。她的头发居然被鱼咬住了,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是咬住了。还有,她的玉腿好像也生了根,变成了藕颈,仿佛她继续待在这里,就会开出洁白的或粉红的莲花来。这时候蔺曼卿想,与其做一个山妖,还不如变成一个水鬼。

水中的女鬼已被人盯上了,他就是三少爷蔡观止。此时此刻,他惶恐不安,怕一阵风吹来,火借风势,引燃了这片山林,引发一场大火。他已经着了火,欲火中烧的他坐立不安,脖颈像水蛇一样不时地往半空中伸长,脚尖头落地,一下一下地往上踮起,似乎他往上蹿一截,就能多往水中看到她一截白玉似的。他终于忍不住了,就从树丛中走了出来,站在草地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蔺曼卿不经意间也看到了岸上的男人,先是一惊,待发现自己的未婚夫,也就镇定了下来,继续不动声色地用兰花手指借着清水梳理自己的头发,摩挲自己又白又嫩的冰肌玉骨,就像一只白鸽子在阳光下静静地梳理自己的洁白的羽毛。

到底是蔺曼卿,她居然大大方方地朝站在溪岸上的蔡观止招了一下手,算是向他打招呼。随后,她又招起手来,示意他也一起下水去。她的身子浸泡在温泉中,心里却早已经沸沸扬扬了,也许真的冥冥之中似有天意,自己躲藏到了这个人迹罕至的幽僻之处,居然还是让人发现了,居然发现自己的人是这个浪子!这不是天意又是什么?不知是不是为上苍这份天衣无缝的安排感动了,反正她的眼中一汪一汪地泪如泉涌,要不是她是妖精独具神功,要是一般的小家碧玉的女子,都快要一阵剧烈的咳嗽,随后吐出一升半升的鲜血,朝这水面上喷满血色的桃花了。然后,江水将这满溪的桃花带出林间,静静地带向远方,不知道这算不算另一种十里红妆?

刹那间蔺曼卿已经变成了一条白色的水蛇,缠住了蔡观止。真的很难想象,要是发现她的是那个绿林好汉吴贵法那又会怎么样?因此这女人的命多半还是由上苍来安排的。水中的蔺曼卿已经有水鬼附身了,而且这水鬼一定是蛇仙。如果没有蛇仙附身,她又怎么可能比水还要绵软,没有水袖亦舞,缠绵悱恻,好不痛快淋漓!如果不是一条水蛇,那她也是一条快活的鱼,在这没有一丝污染的河里,最宜畅游!她闭上了眼睛,任由他在自己身上上下游动。她的身子开始燃烧起来,白色的火焰不住地往外喷,很难想象,水与火在这里居然可以相容!

就在他要进一步的行动,就要有实质性的内容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他居然腿抽筋了。也许是水太冷了,他浸泡在水中的身子也开始痉挛了,似乎是受了双腿的影响,先是从小腹,接着到了肚皮,继而上升到胸脯,反正他全身都哆嗦了。她气得浑身花枝乱颤,心里暗骂,你这小子发什么抖啊!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神色庄严起来,逼视着他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让他做应试教育的选择题,你到底是一匹骏马,还是一只蚂蚱?是啊,天子重英豪,蚊子叮卵泡,生旦净末丑,神仙老虎狗!是啊,伯乐相马相良马,孙子索骥索蛤蟆,自古佳人喜神骏,缘木求鱼求个啥?信马由缰好潇洒,蚍蜉撼树亦典雅,云卷云舒任遨游,花开花落全由他!他终究答不上来,她朝他笑了,水里太冷,我们还是上岸去吧。他这次在关键时刻一抽筋,在关键时刻又受到了应试教育的毒害,就顺理成章地保全了一个冰清玉洁的黄花闺女。

到了岸上,他们都披上了外衣,破瓜之事也就没有继续。她有些歉意地睃了睃他,心底里道,呆子,别恼,等哪一天我嫁给你,一定给你排起十里红妆,然后让你剖个痛快,你想怎么剖瓜就怎么剖瓜。他们走了,穿过林子,穿过草地,一直漫无边际地朝前走。散步往往与谈心相连,是交流的最好时机,他们东拉西扯,海阔天空,天马行空,蚂蚁搬家,倒也谈得投机。有了水中的那一回相缠,虽未交欢,可他们之间已是零距离了,她有时也会做出拉手依偎之类亲昵的动作,令他一次次的受宠若惊,骨头酥软,皮肉化水,就差没有再次抽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