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第六章 九号墙门(第3/4页)

“猫城的猫比老鼠更危险!它们只会带来瘟疫!”武莺斩钉截铁地打断张三迁,狠狠地瞪着他,过了一会儿,她缓和下来,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当年还太小,没有亲眼看到,哪里知道瘟疫的可怕,三十年前死了多少人啊,到后来烧也来不及,只好一车一车拉到城外去埋掉。要不是老辜……”她正说着,瞥眼看到园门口有个高大的黑影,她定了定神再看,原来是个面生的年轻男子,眼神异常冷酷,有种洞悉一切的犀利,他冷冷地看着他们,像在看斗兽场中的困兽厮斗。

武莺打个寒战,刚要说话,忽然一个安保人员从草丛中钩出一张牛皮油纸来,皱巴巴油腻腻的,沾了泥污,成了邋遢的浅褐色,张三迁“咦”了一声,脱口而出:“这不是孔一刀红烧羊肉的纸包吗?”

那边厨师已经把叶拟扶了下来,让他坐到椅子上歇息,他惨白的脸上慢慢恢复了血色,看到牛皮纸,又是一阵发白,他冲着张三迁懊恼地骂道:“我就知道又是羊肉!他妈的还不是你跟金胖子叫人去吃红烧羊肉,这下可好,吃到客栈里来了,捅出那么大的篓子!”

武莺“哼”一声,说:“我早跟你们讲过,不要随便把乱七八糟的人往客栈里带,尤其是那些不知底细的外乡人,这里是虎斑客栈,可不是任谁想来就能来的。”

张三迁正想辩白,被围住的巨鼠突然躁动起来,两只前爪扒地,忽的腾空而起,跃出铁丝网,奋力朝着一身鲜红的武莺扑过去。四名安保人员还来不及反应,老鼠已经快速蹿到武莺身上,四足并用,瞬间爬到她肩膀,朝着咽喉咬下去。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块石头从门外飞过来,“啪”的一声正中老鼠要害。那只巨鼠登时脑壳崩裂,软绵绵翻落到地上,一时没有死绝,四肢还不停抽搐着。众人围过去看,老鼠的头顶部位斜插着一块三角形的鹅卵石,石块投掷的力量之大令人咋舌。

武莺被喷了满脸血水和脑浆,狂喊起来,张三迁和叶拟都奔过去安抚她。叶拟问:“是谁扔的石头?”

张三迁说:“应该是石兄!幸亏他及时出手相救,不然恐怕真会伤到武老师呢。石兄人呢?”门口已不见人影,两人不约而同抢到青芝园外,只见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尽头,石明亮正向大门方向快步走去,晨风凛冽,吹得他衣袂飘飘,张三迁喊道:“石兄,石兄,请留步!”石明亮充耳不闻,头也不回地拂开路边垂下的芭蕉叶,转眼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中。

叶拟喃喃地道:“来无踪去无影的,真是个怪人。”

石明亮不想浪费时间和张三迁做无谓的应酬,他离开虎斑客栈,一路往北,直奔九号墙门方向。翻过花园桥,绕过四方美人街,石明亮很快到了猫城的北边,那是他原先最熟悉不过的地方。然而,这里的变化之大令石明亮感到惊讶。猫城南边的庭院园林和行道树木都还和他离开前一模一样,北边则成了一座彻底的新城。墙门、弄堂、木头房子、青石板路全然不见影踪,简直是斩草除根,没有留下老建筑的任何痕迹。石明亮看到的猫城之北,有一种陌生的井然有序,拓宽的柏油马路,两旁是三十年间重建的楼房,刷成一色的青灰,大门和窗框则是稍暗的朱红色。从前家家户户喜欢随意在门口种些杂树,暮春时节,青石板路面上落满粉白粉紫的泡桐花,到了夏天就是茸茸的合欢飘香。现在只剩下香樟树还被保留着,绿阴阴的,藏匿着猫城所有的过往。

凭着感觉,石明亮走到早先的九号墙门附近,放眼看去,全是朱红大门青灰楼房,门牌也换了名称,只靠原来的印象,根本不可能在这些相似的建筑中找到九号墙门的老住户。石明亮在路边东看看西望望,一时踌躇不定。

这时候天放晴了,淡金色的阳光穿透云烟,温柔地洒落下来。主妇们忙忙地跑出来,在街道边的栏杆之间拉起绳索,趁着难得的好天气当街晒衣服被子,色彩各异的衣服宛如旗帜,很快挂满街头,有几个拍打着被子,用足了力气,好似要把整个冬天的腌臜潮气打散掉。

石明亮问一个晒完衣服正要往回走的女人:“借问一声,原先的九号墙门大概在哪里?”女人忙着赶回去收拾,漠然摇摇头:“没听说过。”有个正在晒被子的老太太好奇地看看石明亮,说:“九号墙门是老地址呀,你怎么知道的?现在没有墙门,都叫大院了,喏,九号墙门和旁边几个墙门的人都迁到那边去了。”她用手一指,十来米远的地方,一圈朱红色的栏杆围着几栋三层楼房,三五个老头正坐在院子门口晒太阳。

石明亮道了谢,慢慢走过去。三十年没有见面,隔着不远的距离,他仍然一眼就在几个老头中认出了他的父亲石千斤。他的心情比想象中要平静得多,既无重逢的激动,也没有儿时的厌恨,好像在看一个完全不相干的老人,也许在他心目中,辛老头早已取代石千斤成为他的父亲。时间冲淡了一切,如今他已经可以从记忆和感情中完全跳脱出来,用一种客观的眼光打量他曾经不敢直视的巨人般的石千斤。只见石千斤披着一件深蓝色的棉大衣,头上带着一顶旧毡帽,帽边露出杂草似的花白的头发,这个曾经的壮汉如今老得多了,矮了些,也胖了一圈,但说起话来还跟当年一样中气十足,他正瞪圆了眼睛,面红耳赤地跟人争论着:“外地游客还是不要来的好,把美人街一带的价格弄得乱七八糟,现在羊肉价格比前两年翻了一倍还不止。要我说,最好跟老底子一样,我们不要出去,外面的人也不要进来,只通货运,多少安耽!”

坐在他对面的是当年九号墙门的邻居陈三,他本来就瘦小,现在更是缩得干巴巴的,脸上堆满皱纹,像一颗桃核,他捧着紫砂壶喝了一口,慢条斯理地说:“只通货运,那是一百多年前的老黄历了,现在要想赚钞票呢,还是要让外地人进来的,本地人用钞票太算计了,花费有限的。”

“你当然希望人来得越多越好!”另一个老头说,他穿了一件蓝色的粗布大棉袄,用袖口擦擦鼻子,接着对其他人说,“外地人傻呀,陈三的大女婿在美人街开古董店,听说上个月光是卖了两块破石头给外地游客,就赚了好几万,你们家的钞票是用不完了。”

陈三嘿嘿笑道:“古董这种东西嘛,只要相信,它就值那个价格。再说了,跟外地人做生意,反正也就一锤子买卖。”他又转向石千斤说:“石师傅,外头人来得多其实也好的,多少带点外头的消息进来,听听蛮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