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夫妻(第6/12页)

高竹和房木是在二十三年前,经他们一个共同的朋友介绍认识的。那是在高竹二十一岁、房木二十六岁的时候。那个年代手机还没有像现在这样普及,他们之间的联系主要靠电话或写信。房木希望成为一名园艺师,他必须吃住在工作的地方,于是两个人的联系就只能以写信为主了。

那时,高竹也刚考上护士学校,两个人见面的机会虽然很少,通信却很频繁。高竹的信话题很丰富,自我介绍当然不用说了,还有护士学校里的新鲜事、读书感想以及自己将来的梦想,在自己身边发生的小事到大事、自己当时的感觉、怎样处理的等等,事无巨细都写进了信里。内容多的时候,甚至写过十页信纸。

然而,房木的回信却总是非常简短。有时候甚至一张信纸上只写着“真有意思”或“原来如此”一句话。一开始高竹还以为他工作忙,没有时间写回信呢,但是,她给他写了好几封信,也看不到他一封认认真真的回信。她开始认为,他之所以写这么短的信,或许是因为不喜欢她吧。于是高竹写了一封信,大致的内容是:如果你不喜欢我的话,就不用勉强回信了,只要你不回信,我也就死了心了。

平时不到一个星期就能收到的回信,这次过了一个月却仍没有寄来。高竹很受打击。因为房木的回信确实都很短,但短是短,却没有给她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他的信没有华丽的辞藻和刻意追求的形式,却可以让人从中感觉到他率真的人品。因此,高竹虽然在信中说如果收不到回信就死心,但一个半月过去了,她还是无法放弃,一直等着房木的回信。

两个月过去了。一天,高竹突然收到了房木的来信,信上只写着:“我们结婚吧。”

这一句话,顿时使高竹的心中产生了从未有过的激动。然而,面对房木这封仿佛看透了自己心思的来信,高竹有些不太情愿再给他认认真真地回信,于是也只写了一句“好啊”,就把信寄了出去。

房木不怎么会读写的事,是高竹后来才知道的。得知这一事实后,高竹问他是怎么读懂她以前写给他的那些信的,房木说遇到不认识的汉字太多的信时,就盯着那些字发呆。把在发呆的过程中懵懵懂懂感觉到的东西,写下来寄给她。关于最后那封信,他说当他呆呆地盯着那些字时,忽然有一种仿佛“什么重要的东西就要失去了”似的感觉袭来,于是他把单词一个个记下来,分别去问不同的朋友,再把意思连贯起来,才把那封信读完,因此,拖了很久才回信。

“……”半天了,高竹依然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是这么大的一个褐色信封。”数用手指在空中一边比画一边说道。

“褐色信封?”高竹听到褐色信封时,觉得这的确像极了房木,但还是毫无头绪。

“情书?”说话的是计,天真无邪的大眼睛灵动地闪着光芒。高竹苦笑着,使劲摆着手否定说:“不是、不是。”

“可是,如果真的是情书,怎么办?”平时并不参与别人私人话题的数,今天可能是想改变一下刚才沉闷的气氛吧,她勉强笑了一笑,表示对“情书说”的支持。

高竹或许也希望能改变一下话题吧,她顺水推舟地接受了对房木不擅长读写之事并不知情的二人的“情书说”。她略带羞涩地答道:“可能会想读一读吧。”这的确也是她的真心话。如果那封信真的是房木写给她的情书的话,她的确想读一读。

“去试试看嘛。”计说。

“啊?”高竹一时没有明白计在说什么,愣了一下。

连数也对计这荒唐的提议吃了一惊,她急忙把玻璃杯放在吧台上,偷窥了一下计说:“堂姐……”

“你应该接受呀。”计的话里带着一股力量。

“计,等等。”高竹尽力想让计那天马行空的想法就此打住,但为时已晚。计根本不管高竹的制止,喘着粗气说道:“房木先生写给你的情书,你当然应该接受呀!”计是认定了房木写的那封信就是情书了。作为多年好友,高竹深知一旦计认定了的事,那么任谁说什么都不管用了。

数也“哎呀呀”,一副无奈的样子,微笑着叹了一口气。

高竹又把目光投向了连衣裙女子坐过的那个座位。

“……”

她听说过关于那个座位能够回到过去的传言,也知道有很多讨厌的规则。不过,自己从来没想过要回到过去这类事。说实话,她甚至对回到过去的传言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

可是,如果真的能够回到过去的话,她倒是也想试试。

她心里最惦记的还是那封信。如果数的话是真的,只要能够回到房木没能交给她信的那一天,说不定真的能够拿到那封信呢,高竹心里涌起了淡淡的期望。

问题是,房木想要回到过去交给她的那封信,自己先回去取过来合适吗?她觉得这和硬抢简直没有区别,一时之间下不了决心。

高竹做了个深呼吸,冷静地分析着他们的现状。

如果按照那个规则,即使回到过去,无论怎样努力也改变不了现状的话,那么即便是她回到过去,拿到了那封信,也改变不了现实中任何东西。关于这一点,当她跟数确认时,数毫不迟疑地即刻回答道:“改变不了。”

“……”高竹心里非常犹豫。既然改变不了现实,那么即使高竹将那封信抢到手,也还是改变不了房木想要回到过去交给她那封信的现实。

可以说是为了给自己增加些底气吧,高竹把玻璃杯里的“七幸”酒一口喝光,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嗵”的一声把杯子放在了吧台上。

“是啊,就是啊。”她似乎在自言自语似的喃喃道。

“如果那封信真的是写给我的情书的话,我拿来看看也是理所当然的呀。”高竹终于鼓足勇气用了“情书”这个词,以消除自己的负疚感。

计也“嗯、嗯”地重重点着头,虽然没有必要,可她也随着高竹一起把自己那杯橘汁一口气喝光了。她的鼻息变得更加粗重起来。

“……”数没有像她们俩那样一口气喝光,而是静静地把手里的杯子放在吧台上,慢慢地转身进了厨房。

高竹来到能够回到过去的那个座位前,全身的血液禁不住往上涌去。她的身体慢慢移进了桌子和椅子之间的空当,坐了下来。

这个咖啡店的椅子腿都是猫脚形,柔和的曲线是那种只有古董家具才会有的,椅座和靠背都用一种淡淡的、苔绿色的布包着。

再仔细一看,才发现所有的椅子都像新买的一样。不仅仅是椅子,店内目光所及之处的一切都泛着崭新的光泽。这家店据说从明治初期开始营业,至今经营了一百多年,却丝毫没有尘土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