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蜡油(第2/3页)

之前看到的那些面孔在她的脑海中盘旋。她真的看见会计师了吗?阿尔夫站在那儿吗?她觉得在。她看见了另一张认识的脸,绿眼睛的女警察。她加快脚步,远离教堂,不想让任何人追上她,询问她好不好。她不好。这一切永远都不会好的。爱莎不想听他们的窃窃私语,也不想承认他们是在谈论她、说服她、劝说她。外婆从不劝她。

她离墓碑五十米远的时候,突然闻到了一丝烟味。一开始,这气味有些熟悉,几乎让她解脱。这气味里有些东西让爱莎想转身、拥抱、把鼻子埋进去,像星期天早上刚洗过的枕头套。但还有别的东西。

然后她的“内在之声”来找她了。

她在转身前就知道那男人站在墓碑之间,离她只有几米远,手指间随意地夹着一支烟。这里离教堂太远了,没有人能听见爱莎的尖叫,他像一道墙冷酷地挡住了她回去的路。

爱莎回头瞥了一眼大门。二十米远。当她再转回头时,他向她迈了一大步。

爱莎内心传来声音,是外婆的声音。但它不是耳语。它在尖叫。

跑。

爱莎感到他粗糙的手要抓她的胳膊,但她从他的手下溜走了。她拼命跑,风刮着她的眼睛,像钉子划在结冰的挡风玻璃上。她不知道跑了多久。“很多永恒”。对他眼睛和香烟的记忆在她的脑海中凝结,每一次呼吸都击打着她的肺,她意识到,他一瘸一拐的;她因此而逃脱。再犹豫一秒,他就能抓住她的裙子,但爱莎太习惯逃跑了,太擅长了。她一直跑,直到不确定是风还是她的悲伤让眼睛流下眼泪。一直跑,直到她意识到几乎快到学校了。

她放慢脚步,回头看,犹豫了一下,然后径直冲进了街对面的黑暗公园,裙摆在身侧翻转。连树木看上去都像是敌人。阳光似乎太疲惫,所以才照不进来。她听到零星的声音,风呼啸着穿过树枝,车辆的隆隆声越来越远。她上气不接下气,蹒跚地往公园里走,接着听见了说话声,一些人在后边叫她:“嘿!小女孩!”

她停下脚步,精疲力竭地倒在长椅上。叫她“小女孩”的声音越来越近,她知道那声音不怀好意。公园仿佛在一条毯子下爬行。她听见另一个声音在第一个声音旁响起,含糊不清,结结巴巴,就好像它穿反了鞋。两个声音加快速度向她靠近。她意识到了危险,站起身,敏捷地跑了起来。他们跟在后面,这让她突然感到绝望,阴冷的冬天让公园中的一切看起来一模一样,她不知道出去的路。天啊,她是个看了那么多电视的七岁女孩,怎么会这么蠢?那些牛奶盒上或寻人启事上出现的儿童,大概就是这么失踪的吧。

但是已经太晚了。她跑过两丛茂密的黑色树篱形成的一条狭窄的走道,感觉心脏快要跳出喉咙了。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冲进公园——瘾君子会抓住她,就像学校里每个人说的那样。也许这就是原因,她想。也许她希望有人抓住并杀了她。

死亡最强大的力量不在于它能让人死去,而在于让留下来的人不想再活着。

她没有听见树丛里树枝折断的声音,没有听见他脚下的冰破碎的声音。但那一瞬间,身后含糊不清的声音消失了。她的耳膜刺痛,让她想要尖叫。然后一切都恢复了安静。她被慢慢地从地上抱起来,始终闭着眼睛,直到被带出公园也没有睁开。

狼心盯着她。她躺在他的怀里,盯回去,意识似乎飘走了。如果不是因为她内心的某一部分还尚存理智,她大概当场就睡着了。如果她睡觉时在狼心身上流了口水,那估计呼吸机都不够帮助他喘气的了。所以她挣扎着保持清醒,现在睡着有点儿不礼貌,毕竟他救了她。又一次。

“不要一个人跑。永远不要一个人跑。”狼心咆哮。

她仍然不确定自己是否想获救,虽然她很高兴见到他。实际上比她预想的还要高兴。她以为自己会对他更生气的。

“危险的地方。”狼心冲着公园吼道,慢慢把她放回地上。

“我知道。”她喃喃自语。

“再也别!”他用命令的口气说,而她能听出他的担忧。

在他挺直巨大的身躯之前,她用双臂搂住他的脖子,用秘密语言低声说“谢谢”。随后她看出这让他多不自在,于是立刻放手。

“我洗手很仔细的,今天早上我洗了个很长的澡。”她低声说。

狼心没有回答,但从他的眼睛里看得出,他回家之后……大概会在消毒水里泡个澡。

爱莎环顾四周。狼心搓着双手,注意到爱莎的动作时,他摇了摇头。

“他们走了。”他温柔地说。

爱莎点点头。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狼心盯着沥青地面。

“守护你。你外祖母说的……守护你。”

爱莎点点头。

“即使我不知道你就在我身边?”

狼心的兜帽上下动了动。她觉得自己的双腿快站不住了。

“你为什么不见了?”她低声责怪他,“为什么撇下我一个人和‘恐怖分子’待在一起?”狼心的脸消失在他的兜帽中。

“心理治疗师想聊天。总是聊天。聊战争。总这样。我……不想。”

“也许聊一下,你会感觉好点儿?”

狼心安静地搓着双手。他看着街道,似乎是在等着看见什么东西。

爱莎蜷缩着自己的身体,发现她的外套和格兰芬多围巾都留在了教堂里。这是唯一一次她忘记了她的格兰芬多围巾。

“谁会忘记格兰芬多围巾啊?”

她也左右看了看街道,不知道想寻找什么。然后她感到有东西扫过她的肩膀,转过身发现狼心把他的外套披在了她身上,外套一直拖到她脚下的地面上。这是她第一次看见狼心没有戴着外套的兜帽。奇怪的是,没有兜帽,他居然看起来块头更大了。他的长发和黑胡子在风中飘扬。

“你说过,在你母亲的语言里,‘密阿玛斯’的意思是‘我爱’,对吧?”爱莎尽量不去直视他的伤疤,每当她看向那里,他的手就会搓得更用力。

他点点头,扫视着街道。

“‘密普洛瑞斯’是什么意思?”爱莎问。

他一开始没有回答,爱莎以为他不明白问题,所以又说明了一下:“不眠大陆六个王国之一就是‘密普洛瑞斯’。所有的悲伤都储存在那里。外婆从来不想——”

狼心打断了她的话,但很温柔。

“我哀。”

爱莎点点头。

“那密瑞瓦斯?”

“我梦。”

“密奥达卡斯?”

“我敢。”

“密莫瓦斯?”

“我舞,跳舞。”

在她问最后一个王国之前,爱莎在心里深深思考了一下这些话。她想到外婆常常说起的狼心的故事,他是一个无敌的战士,打败了暗影。这件事只有他能做到,因为他有着战士的心和故事讲述者的灵魂。他出生在密阿玛斯,但在密巴塔洛斯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