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梦想

片刻之后,当呜嘶坐在莫德的厨房地毯上,特别是它大到真的把整块地毯都盖住时,他们似乎就没那么确信了。

“我告诉过你它喜欢‘梦想’的,是吧?”爱莎开心地说。

莫德安静地点点头。莱纳特坐在桌子另一侧,无比惊恐的萨曼莎则坐在他的腿上。呜嘶吃着“梦想”,一口十几块。

“它是什么品种?”莱纳特很小声地问爱莎,怕冒犯到呜嘶。

“呜嘶!”爱莎骄傲地说。

莱纳特点点头,虽然完全不明白那是什么。莫德又打开了一罐“梦想”,谨慎地把它放在地板上,用脚尖向呜嘶推过去。呜嘶流着口水,三口吃完了,抬起头,睁着像车轮罩那么大的眼睛凝视着莫德。莫德又放下两罐,努力不表现出得意的样子,但没忍住。

爱莎看着外婆的信。它平摊在桌子上。莱纳特和莫德一定是在她去地下室找呜嘶的时候就读过了。莱纳特注意到她的目光,将手搭上她的肩膀。

“你是对的,爱莎。你外祖母说她很抱歉。”

“为了什么?”

莫德给了呜嘶一些肉桂卷和半块甜蛋糕。

“嗯,挺多事情。你外祖母真的很——”

“另类。”爱莎插嘴。

莫德亲切地大笑,轻抚着呜嘶的脑袋。

莱纳特冲着信点点头。

“首先,她为总是责备我们感到抱歉,还有总是生气,还有争吵和制造麻烦。其实这些没有什么可抱歉的,谁都有那种时候嘛!”他仿佛是在为外婆的道歉而道歉。

“你们从没有。”爱莎想,正因为这样她才喜欢他们。莫德咯咯笑了起来。

“然后,她说很对不起,有一次她从阳台射中了莱纳特,用那种,叫什么来着,彩球枪!”

她突然不好意思起来。

“是叫这个吗?彩球枪?”

虽然并不叫这个名字,但爱莎点了点头。莫德看上去很自豪。

“有一次你外祖母还打中了布里特-玛丽——在她的印花外套上留下个很大的粉红污点,那是布里特-玛丽最喜欢的外套,最后用‘渍无踪’都洗不掉!你能想象吗?”

莫德偷笑之后,好像又有点儿内疚。

“外婆还为什么道歉了?”爱莎问,想听更多的故事,除了布里特-玛丽被彩弹枪射中这种事情。但莱纳特低下了头。他看着莫德,她点点头。莱纳特转向爱莎说:“你外祖母说她很抱歉,叫我们告诉你整件事情。所有你应该知道的事情。”

“什么事?”爱莎正打算问,突然感觉身后有人。她坐在椅子上转过身体,生病男孩正站在卧室门口,怀里抱着只毛绒狮子。

他看着爱莎,但当爱莎回看他时,他却低头让头发盖住了眉眼,就像爱莎有时候会做的那样。他比爱莎小一岁,但差不多高,他们的发型和发色也几乎一样。唯一的不同是,爱莎比较另类,而那男孩生了病,其实也算是另一种“另类”。

男孩没说话,他从来不说话。莫德亲了亲他的前额,小声问:“做噩梦了?”男孩点点头。莫德倒了一大杯牛奶,拿了一整罐“梦想”,拉着他的手,带他回卧室,同时用坚定的语气说:“来,让我们马上赶跑它们!”

莱纳特转向爱莎。

“我觉得你外祖母想让我从头说起。”

那天,爱莎知道了生病男孩的故事,一个她从没有听过的故事。这故事可怕得让你想将自己的身体紧紧蜷缩起来。莱纳特说,男孩的父亲内心有常人不可想象的仇恨。那父亲吸毒。莱纳特顿了顿,似乎是担心吓到爱莎,但她坐直了身体,双手埋在呜嘶的毛里,说没有关系的。莱纳特问她知不知道毒品是什么,她说自己在维基百科上看过。

莱纳特形容那父亲在吸毒之后,会变成怎样一个不同的人。灵魂变得阴暗。他在男孩母亲怀孕的时候打她,因为他不想成为任何人的父亲。莱纳特的眼睛开始眨得越来越慢,说也许是因为那父亲害怕孩子会变成像他一样的人——充满仇恨和暴力。当男孩出生,而医生说他有先天性疾病的时候,那父亲愤怒至极。他不能容忍那个孩子和正常人不一样。或许是因为,他讨厌一切异乎寻常的东西。也或许因为,当他看着那男孩时,他看到的所有一切都与自己不同。

所以他酗酒,服用更多爱莎在维基百科上查过的那东西,然后整晚整晚地消失,有时甚至整周都不见踪影,没人知道他在哪里。有时候,他沉默地回家,整个人非常平静。有时他哭着解释他必须躲开,直到内心的怒火发泄完。他体内存在着一些黑暗的东西,想要改变他,而他正努力与之抗争。痛哭一场,他可以保持冷静好几周,或者好几个月。

有一天晚上,黑暗再次控制了他。他不停地殴打他们,直到其中一个不再动弹。然后他逃跑了。

莫德轻柔的声音在莱纳特陷入安静之后在厨房响起。卧室里生病男孩发出鼾声,这是爱莎第一次听见他发出声音。厨房里,莫德的手指摆弄着厨案上那些空了的饼干罐。

“是我们找到了他们。我们试了很久,想说服她带着男孩离开,但她太害怕了。我们也都很害怕。他是个非常危险的男人。”她小声说。

爱莎把呜嘶抱得更紧。

“你们后来做了什么?”

莫德在餐桌旁颤巍巍地坐下。她手里拿着一个信封,跟爱莎送来的一样。

“我们认识你的外祖母,在医院认识的。那时候我们开了一家服务医生的咖啡店。你外祖母每天都来,每天都买一打饼干和肉桂卷!我都不知道是怎么开始的,但你外祖母是那种让人想向她倾诉事情的人,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话。我不知道该拿山姆怎么办,也不知道该找谁帮忙。我们被吓坏了,我们所有人,但我给她打了电话。她在半夜开着她那辆破旧的汽车来了——”

“雷诺!”爱莎纠正道,不知为何她觉得在这个童话故事里,雷诺值得被点名,既然它是来营救他们的那辆车。莱纳特忧郁地笑了笑,清清嗓子。

“她的雷诺,没错。我们带着男孩和他妈妈,而你的外祖母开车来了,给了我们公寓的钥匙。我不知道她怎么拿到钥匙的,但她说已经和这栋楼的所有者说好了。从那时起,我们就住在这里。”

“那个父亲呢?他发现所有人都离开之后怎么样了?”爱莎想知道,虽然她其实并不想知道。

莱纳特的手伸向莫德的手指。

“我们不知道,但你外祖母是和阿尔夫一起来的,说阿尔夫会去取那男孩的所有东西。然后她和阿尔夫回去,男孩的父亲出现了,他那时……非常黑暗,从内心深处散发出的黑暗。他狠狠地打了阿尔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