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香料热红酒

那天夜里晚些时候,呜嘶叫醒了爱莎,它要出去尿尿。她睡眼惺忪地念叨说,也许呜嘶不该喝那么多香料热红酒的,并打算继续睡。但不幸的是,呜嘶摆出一副准备在格兰芬多围巾上尿尿的模样,于是爱莎立刻抢走了围巾,不情愿地答应带它出去。

他们爬出衣橱时,爱莎的妈妈和生病男孩的妈妈还醒着,她们在铺床。

“它要尿尿。”爱莎疲倦地解释。妈妈勉强同意,但要她一定得带上阿尔夫。

爱莎点点头。生病男孩的妈妈冲她微笑。

“莫德说昨天大概是你把你外祖母的信放进我们信箱的。”

爱莎盯着她的袜子。

“我本来要按门铃的,但又住手了,你懂的。怕打扰到你们。”

男孩的妈妈又笑了。

“她信上写了抱歉。我是说你外祖母。抱歉不能继续保护我们。她说我应该永远信任你。然后她要我试着让你信任我。”

“我能问你点儿可能不太礼貌的事吗?”爱莎大胆问道,戳着自己的手掌心。

“当然可以。”

“你怎么能这样一直生活在恐惧里的?我是说,知道像山姆那样的人在外面追捕你的情况下。”

“亲爱的,爱莎……”爱莎的妈妈微笑着向男孩的妈妈道歉,而男孩的妈妈则不在意地挥挥手,表示完全没关系。

“你外祖母曾经说过,我们有时不得不做一些危险的事情,不然就不是真正的人。”

“这句话是她从《狮心兄弟》里抄的。”爱莎说。

男孩的妈妈转向爱莎的妈妈,似乎想换个话题。也许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爱莎。“你知道它是男孩还是女孩吗?”

妈妈几乎有些内疚地笑了笑,摇头。

“我们想等到出生时再知道。”

“要称呼为‘她或他’。”爱莎提醒她。妈妈看上去很尴尬。

“以前我也不想在出生前知道性别。”男孩的母亲温柔地说,“但真到了那时,我又想立马知道他的一切。”

“是啊,没错,这正是我的感受。我不在乎是男是女,只要健康就好!”

最后一个字从爱莎妈妈的嘴里吐出后,她的脸上瞬间充满了内疚。她的视线越过爱莎,落在男孩睡着的衣橱里。

“哦,别说抱歉,没关系的。我知道人们怎么说。但他是健康的,应该说,他只是多了些额外的东西。”

“我喜欢额外的东西!”爱莎开心地说,但随即也有点儿羞愧,“除了素汉堡,我总是把番茄挑掉。”

两个妈妈大笑起来,她们的笑声在墙壁之间回荡。看起来这正是她们都需要的。所以就算不是出自她的本意,爱莎还是决定把功劳算在自己头上。

阿尔夫在楼梯上等着爱莎和呜嘶。不知道他是怎么知道他们要来的。房子外的夜色深沉,如果你扔个雪球,还没等它离开手套,你就看不见它了。他们从布里特-玛丽的阳台下偷偷溜过,祈祷呜嘶不被发现。呜嘶跑进一丛灌木,看上去还想来张报纸。

爱莎和阿尔夫转过身以示尊重。爱莎清了清嗓子。

“雷诺的事情谢谢你了。”

阿尔夫咕哝了一声。爱莎把手插进口袋。

“肯特是个蠢货,应该毒死他!”

阿尔夫慢慢转过头来。

“别这么说。”

“什么?”

“别他妈这么说。”

“为什么?他不是个蠢货吗?”

“也许吧。但你别在我面前那么说他。”

“你总叫他‘该死的蠢货’!”

“是。我可以说,你不行。”

“为什么?”

阿尔夫的皮夹克发出摩擦声响。

“因为我可以把我弟弟骂个狗血淋头,你不行。”

爱莎花费了许多不同类型的“永恒”时间才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我不知道。”她最终开口说,“如果你们是兄弟,那为什么你们对彼此这么不友好?”

“你没法选择你的兄弟。”阿尔夫小声说。

爱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想到了“小半”。她不愿想到她/他,所以岔开话题:“你为什么不交女朋友?”

“关你屁事。”

“你恋爱过吗?”

“我是个成年人,当然恋爱过。每个人总有爱过的时候。”

“你那时几岁?”

“第一次?”

“是啊。”

“十岁。”

“那第二次呢?”

阿尔夫的皮夹克嘎吱作响。他看了眼表,开始走回房子。

“没有第二次。”

爱莎还想问点儿别的,但这时他们听见了那个声音,或者说是呜嘶听见了那个声音。尖叫声。呜嘶跳出树丛,冲进夜色,犹如一杆黑色的长矛。爱莎第一次听见它的吠叫。她以为自己之前听过它吠叫,但她错了。这种吠叫让整栋房子的地基都颤抖。这是战斗的号叫。

爱莎第一个冲过去。她比阿尔夫擅长跑步。

布里特-玛丽站在离大门几米处,面色惨白。一个食品袋掉在雪地上,棒棒糖和漫画杂志从里面翻倒出来。山姆站在几步之外的地方,手中握着一把尖刀。

呜嘶坚定地站在山姆和食品袋之间,它的前爪牢牢地扎进雪地里,犹如水泥立柱,它露出牙齿。山姆没有动,爱莎看出他在犹豫。他慢慢转过身,看见了她,那视线让她背脊发麻。她的膝盖差点儿跪在雪地上。刀在街灯的照射下泛着光。山姆的手举在空中,身体因恨意而僵直。他的目光像是要吞噬她,冰冷嗜战。但刀没有指向她,她看得出来。

爱莎听见布里特-玛丽的啜泣声。她不知道自己的本能——或是勇气,又或者是单纯的愚蠢——从何而来。外婆以前总说,她和爱莎的内心深处,都有一点儿心软,这迟早会让她们陷入麻烦。爱莎跑了起来,直直地跑向山姆。她看见他自信地将刀放低了几英寸,另一只手抬起来,像只爪子,想要抓住突然飞奔过来的她。

但她并没有时间跑到那里。她撞上了一个干燥的黑色东西,闻上去一股皮革的气味。阿尔夫皮夹克的嘎吱声传入耳中。

阿尔夫站在山姆面前,摆出准备战斗的架势。爱莎看见他的袖管里滑出一把榔头。阿尔夫平静地左右挥舞着榔头。山姆的刀没有动。他们紧盯着彼此。

爱莎不知道他们对峙了多久,多少个“童话故事永恒”,感觉像是永远,久得她都要死了。恐惧折磨着她的心脏。

“警察已经在来的路上了。”阿尔夫最终用低沉的声音说。听上去似乎有点儿遗憾,遗憾他们不能此时此刻就了结一切。

山姆镇静地从阿尔夫看向呜嘶。呜嘶脖子上的毛竖立着,低吼的声音就像是肺里轰鸣的惊雷。山姆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软弱的微笑,持续了一段让人难以承受的时间。然后他朝笼罩着自己的黑暗中后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