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美丽新世界 严肃新问题(第2/7页)

美国2016年大选结果体现的东西部州与中部州及东北铁锈带的鲜明对立,描绘的不只是政治对立,某种程度上,描绘的正是数字鸿沟。

当然,鸿沟不全是由数字技术造成的,只是被数字技术深化了。2014年法国经济学家、巴黎经济学院教授托马斯·皮凯蒂出版了《二十一世纪资本论》一书,风靡一时,受到克鲁格曼等经济学家的大力推荐。该书以令人信服的数据证明,几十年来,世界上的收入不平等在扩大,资本回报大大超过了普通人的劳动回报。马克思早已描述过的不平等生产关系一直延续下来,似乎没有什么改善的迹象。联合国的《2016年中国人类发展报告》显示,数十年来全世界主要扶贫成绩都发生在中国,其他国家乏善可陈。

马克思认为资本主义工业化是以维持高利润为目的,而不是直接以提升人类福祉为目的,于是制造了大量的剩余人口或者说是失业大军。他们随时等待被雇用,以替换失去剥削价值的工人。但在智能时代,剩余人口的含义也许会发生变化。

人类还能做些什么

很多人尚未意识到所有单一技能的职业都可能被机器代替。语音识别代替速记员的事情最近几年就会发生;现场同声传译只是因为受限于麦克风阵列硬件发展,还需要时日;电子警察比保安更有效,很多小区里摄像头车牌识别已经代替了以往的刷卡进出;电商、快递业的人工客服已经被机器取代。倒是出租车司机可能会晚一点被淘汰,无人车并不容易在10年内取代人工。

亚马逊的“无收银员超市”让血拼族一片欢呼。在这里,顾客只要安装了特定App,就无须排队,无须柜台刷卡,拿好商品就可以走人。传感器会自动识别顾客带走的商品,计算价格,并在顾客离开超市时自动从用户银行卡上扣款。有人戏称那种购物体验就像自由抢劫一样,让消费者大呼过瘾。

图11-2 亚马逊智能超市

门上写着:Just walk out(走出去就行)资料来源:https://www.amazon.com/b?ie=UTF8&node=16008589011

这当然是消费体验升级。但悖论在于,智能超市在造福购物者的同时,也让收银员失去了工作,进而减少了购物能力。仿佛量子态坍塌现象——量子以波的形式存在时才能被发现,但是当观察者观察时,量子必定存在于一个确定的位置,于是原来的量子波坍缩为一点,此时量子表现出粒子性,人也就无法继续观察——技术与幸福的关系也是如此,当你看见了幸福的同时,背后就有些事物在发生坍塌。

除了收银员,欢欢喜喜购物的律师、新闻编辑等白领可能也幸运不到哪里去。他们的岗位也可能会被代替,至少基本的法律分析和通稿写作在一些公司已经由机器执行了。

就在2016年底,俄罗斯最大的银行Sberbank(俄罗斯联邦储蓄银行)宣布推出机器人律师,用于处理各种投诉信件。这将导致大约3000名在银行工作的法律专业人士被炒鱿鱼。Sberbank执行委员会副董事长Vadim Kulik(瓦迪姆·库利克)说,未来所有的常规法律文件处理都将自动化,只需要律师处理那些紧急的法律程序。

在未来,可能只有那些需要直觉、需要创造性的非标准化工作,如艺术设计、规划组织工作才不可替代。

失去购物能力倒也不是很要紧,因为购物本身可能也不需要了。马克思认为剥削导致工人阶级的贫困,进而引起消费低下、需求不足,最终导致生产过剩并崩盘。而智能时代,高效的机器生产可以满足更多人口的基本需求。工厂主可能连“剥削”人的意愿都没有了,因为机器人可以比普通工人工作得更好。失去购买力的人口也可以从机器生产的丰盛中分得基本福利。

新的人类工作机会确实会被创造出来,比如无人车交通管理岗位,又如亚马逊已经拥有5万名为数据打标签的工作者。

那时,衣食无忧的普通人类可以实现马克思“上午狩猎,下午钓鱼,晚上研究哲学”的自由生活了吗?也许可以,但可能会缺少自由的心情,因为你不能创造价值,不被需要。人的一大基本需求就是渴望得到他人的认可。没有价值的人会进入怎样的消沉状态?或许他们会重新组成一个圈子,如同地下城一般,有一套不同于智能世界的生活方式。

地下城的想象有些遥远。短期内,剩余人口的增加将是一个现实问题,可能引发社会不安定。我们可以想象,未来会有新的劳动保护法条款出台,比如规定每个企业雇用的机器人与人工比例不能少于一定标准等。但当务之急可能是升级社会职业培训,为普通工作者提供计算机、互联网和人工智能方面的职业教育。

美国政府也已经意识到挑战,2016年12月白宫发布《人工智能、自动化和经济》,为应对就业市场的变化提出了战略性建议,比如:

要为教育培训投入巨资,教育和培训美国人,为未来的工作做好准备。

为工人提供更好的指导,以引导他们进行工作上的转换,同时赋予工人权利,确保广泛共享由人工智能带来的经济增长收益。

建议很美好,但考虑到美国政府即便在医改计划执行上也举步维艰,能否有效应对智能革命,还有待观望。康奈尔大学计算机科学系教授、图灵奖得主John Hopcroft(约翰·霍普克罗夫特)在2017年初预测,随着人工智能与自动化技术的兴起,未来美国劳动力规模可能需要缩减50%。

中国能为改善不平等做些什么?数字时代,能否在技术手段的帮助下缩小鸿沟?我们在此仅抛砖引玉,希望能引起更多有识之士的思考和探索。人工智能教育大脑应该被投入职业培训中,让机器辅助普通工作者学会与人工智能打交道,学会在人工智能时代寻找工作价值。

政府当然应该出台相应的保障措施,但关键还在于对生产方式本身的改善。美国制造业空心化,高新产业未能反哺制造业,而是与华尔街资本结合,在全球寻找利润,加深了美国内部的数字鸿沟。中国制造业发达,如果加以指引、支持,求得总体主动的脱胎换骨,就有可能创造出新的平衡生态。

已故著名匈牙利裔英国政治经济学家卡尔·波兰尼在《大转型》一书中指出:资本主义和工业化把一切数字化、理性化,并挤压“人性”,尤其是将市场凌驾于社会之上,而非让市场嵌入社会,所到之处,把一切社会性关系驱赶出去。比如英国“羊吃人”的圈地运动,实质是为了生产羊毛商品而驱逐农民,从而毁灭乡村社会秩序。这一切引发了人道灾难,也导致了一个反向的社会保护运动,包括对福利的争取、对劳动保护法的追求等。经过几百年的动荡和调整,西方资本主义国家才达到了生产与福利的基本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