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的叹息(第2/17页)

“带了一本。”

“借我看看。”

我从包里拿出一本文库本递给他。这是一本都改编成了电影的外国畅销小说。

“嘿,你也看这种东西呀。”

“不行吗?”

“好了,你去忙吧。”

风太仰靠在沙发上,翻开小说看起来。他真的打算在这儿等我吗?我有些怀疑。这个风太,四年都没音讯了,一见面就让人家带他回家住,还理直气壮的。

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他第一次离家出走,就因为和我吵了场无聊的架。结果闹得母亲哭哭啼啼的,正在大阪出差的父亲赶了回来,我被吓得脸色发青,充满了罪恶感。父母半夜三更请街道播放寻人启事,最后在邻街的游戏厅里找到了他,当时他也是这副样子。刚找到他的时候,确实老实了一会儿,回到家才过了一个小时,他就完全放松了下来,一个劲嚷嚷“我要吃披萨”,并最终美滋滋地吃上了叫外卖送来的还冒着热气的披萨。我们全家人连被夜里的小雨打湿的衣服都顾不得换,望着平安无事找回来的风太,无缘无故地感动得不得了。当时,在我们的眼里,沐浴着晨晖、狼吞虎咽地吃着最喜欢吃的东西的风太,简直宝贵得无以复加。由于疲劳和惊吓,我发起了高烧,最后病情加重,转成肺炎住了院。弟弟到医院来看我,凭着他那天真可爱劲,赢得了护士们的疼爱,还从人家送给我的果篮里,得了一根香蕉带回家。

此刻正坐在离那家医院很远的、新宿某咖啡屋的沙发上看文库本的弟弟,除了个头长高了之外,和小时候没什么两样。

我一言不发,默默地离开了桌旁。

“江藤小姐,刚才那个人,是你男朋友?”我刚在办公桌前坐下,斜对面的小峰姐就问道。

“刚才那个?”

“就是在地下通道和你并肩走的那个。我看见了,你们进了咖啡屋。”

“啊,他不是。”

“什么?真的?你们俩走路的时候挨得多近哪。一般关系可没那么近乎吧。”

我含糊地笑笑,说了个“不是”,结束了这番对话。耳边传来进公司第一年的几个女孩子围着咖啡壶叽叽喳喳嚷嚷“没有咖啡豆啦、没有过滤纸啦”的声音。可能没有人知道,每天早上都是我比她们先到公司,提前煮好咖啡的。“真是的,一大早就这么闹腾。”小峰姐嗔怪地嘟囔着,朝那边走去。

办公桌周围只剩下我和一直盯着电脑屏幕的科长,非常安静。我弯下身,接通了桌子下面的电脑电源,黄绿色的小灯亮了。

“是我弟弟。”这句话我说不出来,也没有必要说吧。不过,没想到小峰姐今天这么早就来了,可能是昨天有活没干完吧。

吃完午饭,看看时间还有点富余,我就去了趟银行。回来的时候,路过风太等着的咖啡屋,隔着门往里瞧了瞧。他坐的桌子特别靠里,所以只能看见跟早上一样忙活着的女服务生和穿西服的上班族。

正要回办公室的时候,刚好碰见小峰姐她们吃完午饭回来。她们叫我一块去喝杯咖啡,这种事不常有。我瞧了一眼就在旁边的那家咖啡屋的箱型招牌。还是白天,电灯没亮,在地下街幽蓝的照明下,那就像是被人遗忘了的一只箱子。

“江藤小姐,去不去?”

“啊,不了,我不去了。”

“哦。”

小峰姐她们进了那家咖啡屋。我要是和她们一起进去的话,风太会怎么看我呢?我这么想象了一下,但没打算付诸行动。

“下班啦?”八点多,我去接风太,他就像一条摇头摆尾的狗似的,冲我咧着嘴笑。“想喝点什么?”

“咖啡。”我简短地说。风太叫来女服务生,要了两杯咖啡。还是早上那个女孩。见我在包里摸索东西,风太从邻桌拿来烟灰缸,轻轻放在我的面前。

“干吗?”

“怎么了?”

“我不抽烟。”

“哦,不抽啊。”风太边说边骨碌碌地转动眼珠子。这是他感到尴尬时的习惯动作。

“你一整天都待在这儿吗?”

“嗯。”

“不无聊吗?”

“巨无聊。这书,没劲透了。”

“是吗?”

“我说,圆,难道你觉得这种书有意思?看书的时候,我老觉得有个戴着红领结的男人在旁边没完没了地解说似的,什么‘这儿你该哭了’,什么‘这儿你要感觉紧张’啦,烦死人了。”

“风太,我可不像你脑袋瓜那么聪明,所以需要一个戴领结的给我解说。这是这么回事,那是那么回事。要是不被人家当傻冒,就觉着累得慌。”

“哦,我明白了。”

女服务生送来了两杯咖啡,风太温柔地道了声“谢谢”,女服务生眼睛里露出了笑意,好像在说“我明白”。那笑容亲密得让人都不好意思看了。从早上到现在,风太到底跟这个女孩要了多少杯咖啡呢?

风太马上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烫死了”,他叫着把嘴巴张得老大,还伸出了舌头。他从小就这样,明知道烫,却紧着往嘴里送,每次都做出这副怪相,逗得全家人哈哈大笑。不过,我现在不再笑了。大概是见我没什么反应,风太喝了一杯水后,问道:“工作还顺利?”

“还行吧。”

“圆,你当头头了吧?可以呀。不得了啊。”

“开什么玩笑!我自己就是部下。”

“今天你后边不是跟着一帮人吗?”

“你说什么?中午?你看见我了?我怎么一点都看不见你呀?”

“从这儿能看见你。”

风太指了指我背后的玻璃说道。果然,脸贴近玻璃的话,就能从与隔壁店之间的一条细小缝隙里看到一小部分地下街的情况。这使我高兴起来,因为看起来像是我后面跟着部下呢。

“从这么一条缝里,你居然能看见。”

“能看见吧。太无聊了呗。”

“你真要去我那儿?”

“不愿意?”

“晚上你睡觉的时候,我会袭击你的,拿菜刀或者赤手空拳,可吓人呢。你还敢来吗?”

“真的假的?”

“以前跟我交往过的那个人说的。”

“哈,我早就猜到了。”

“什么呀?”

“今天早上一见到你,我就想,圆一定是和男人住在一起。而且总感觉你和那个男的很可能处得不太好。”

“哼。”

“不骗你。我这个人,立马就能嗅到别人的不幸。”

“其实也不是最近才分手的。老早了,一开始就合不来,直到最后还是合不来,仅此而已。”

交往了很长时间的男友,的确是刚刚于三个月前离我而去。我这才想起,风太从小就是这样,直觉特别灵。

风太将胳膊肘支在桌子上,两手合十,就像叩拜那样朝我低下头去。厚衬衫裹着的胳膊肘,浸在装了水的玻璃杯下面的一小摊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