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悲城 City of Sorrow(第3/3页)

祥弟得知萨迪克夫人结过婚,她丈夫不希望她在孤儿院工作,告诉她如果不能生下自己的孩子,那也没有必要去照看别人的孩子。一天当她回到家,丈夫已经收拾好了她的东西,要她走。于是萨迪克夫人把自己那点东西拿上,坐辆出租车回到了孤儿院,那以后就再没见她丈夫。萨迪克夫人觉得她丈夫可能已经死了,因为他比自己大十五岁。这就是她对吉奥蒂说的那些话。

这使祥弟觉得很惊讶:萨迪克夫人的一生,用这么几句话就讲完了。于是他下定决心做些大事,让他跟别人讲自己人生经历的时候,要讲上几天,甚至几星期,而且不像萨迪克夫人,一定要有个幸福的结局。他想过告诉萨迪克夫人自己的计划,但萨迪克夫人也许会因为他偷听而大声责骂他。

萨迪克夫人又看了看时间,她用手拢了拢自己的白发,白发在脑后梳成一个髻。她披着一件蓝色纱丽,穿着一双胶皮便鞋。祥弟总能从萨迪克夫人的胶鞋的啪嗒声,判断出她在孤儿院的哪一个房间。而她要出门的时候,会穿皮凉鞋。胶鞋让她在雨里滑倒了一次,摔伤了背。她擦背的香胶树油就放在桌子上,旁边放着一个蓝色玻璃镇纸。萨迪克夫人手里拿着镇纸,又看了看时间。祥弟在想她是不是觉得钟和镇纸有什么关系。

萨迪克夫人终于看到祥弟站在走廊里。

当她从木椅子上站起来的时候,支撑后背的小绿靠垫掉到了地上。她慢慢地弯下腰去捡,祥弟从她脸上绷紧的表情看出来她腰很难受。祥弟走进房间,捡起垫子,放在萨迪克夫人的椅子靠背上。

萨迪克夫人对祥弟笑了笑,但祥弟知道她在担心着什么,因为微笑是不会让一个人变老的。萨迪克夫人走到窗边,把手肘放在窗台上。祥弟也看着窗外,他看到了那口井,提醒自己不要再往那边走。

祥弟和萨迪克夫人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听着偶尔传来的汽车喇叭声。祥弟在想如果孤儿院在孟买市中心的话,会是什么样子,他也许就得整天听着公共汽车隆隆驶过。吉奥蒂告诉过他,孟买的公共汽车才不管乘客呢,他自己也亲眼见过公共汽车对乘客有多差劲——它们不让乘客上车,想上车的乘客不得不用最危险的方式挂在车上。吉奥蒂还告诉过祥弟,她从村里进孟买城的时候,公共汽车上没座,她就和五个男人一起坐在车顶上待了一整天。而祥弟听了却想,他会喜欢坐在公共汽车顶上,见识印度乡村的景象。

但此时祥弟想知道的是,萨迪克夫人究竟碰到了什么麻烦事,尽管她什么也没对祥弟说。祥弟注意到最近三个月以来,萨迪克夫人话越来越少,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她在衰弱下去的征兆,也不敢问。但祥弟必须让萨迪克夫人多说话,因为说得越多,就活得越长。

祥弟还没来得及开口问问题,萨迪克夫人就拍了拍他的头,回到桌前,又开始看信了。她拿起黑色的电话听筒放到耳边,好像在检查能不能用。然后她把听筒放回支架上,摘下银边眼镜,揉了揉眼睛。

也许她昨晚没睡,祥弟想,她的眼睛红红的,但是哭泣也会让眼睛变红。祥弟发现很奇怪的是,尽管眼泪是无色的,却会使眼睛变红。他常常想到自己的眼睛,如果他在很多天里面,每天都盯着三角梅看一阵子,他的眼睛会不会变成三角梅的颜色?然后他也许就会成为孟买,甚至世界上唯一的,有着粉色或者红色瞳孔的男孩。

电话铃响了,将祥弟从思绪中拉了回来。萨迪克夫人没有马上接起电话,就让电话铃响着,祥弟知道这是想让他离开。如果萨迪克夫人是他妈妈,他就会抱住她的腿不走。

祥弟出去之前,又看了一眼窗外的三角梅,微风吹得它们轻轻摇摆。祥弟很高兴,这说明萨迪克夫人会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