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聚会 Meeting(第2/7页)

在黑暗中,祥弟看到院子里坐落着一间一间的小屋子,屋子的窗户上映出几个人影,正在往院子里看。院子里比迪烟味很重,还有婴儿啼哭的声音,远远的角落里,木桩上拴着一只山羊。这个地方太安静了,让祥弟觉得别扭。

“就是这儿吗?”祥弟问。

“对。”桑迪说。

“阿南德·拜依在哪儿啊?”

“在地下,”古蒂小声说,“地面会裂开,他会像一阵旋风似的出来。”

“别傻了,阿南德·拜依会听到的,”桑迪说,“祥弟,你看到那只山羊了吗?”

“是啊。”祥弟回答。

“那就是阿南德·拜依。”

兄妹俩使劲忍着笑,一个老头蹒跚着从他们身边走过,抽着根比迪烟。他指着桑迪想说什么,突然咳嗽起来,他捂着胸口,又拿稳烟,不让烟掉下来。老头不咳嗽了,往他们的方向吐了口痰,朝着山羊走过去,坐在山羊旁边的地上。

“那个老头恨我爸爸。”桑迪说。

“为什么?”祥弟问。

“因为那老头想碰我们的艾玛,你知道艾玛以前还是很漂亮的。”

要让祥弟想象艾玛的漂亮还是有点困难,他现在对于艾玛的印象只有她的头皮。

“我爸爸不喜欢别人盯着艾玛看,”桑迪接着说,“所以这个老头想碰艾玛的时候,我爸爸把他打了个半死。我总有一天也要这样对付阿南德·拜依。”

“不,不会的,”古蒂说,“我们不会再待在孟买了。”

“我会回来找他的。”桑迪突然说。

三个人静静地站着,祥弟看着老头在吸比迪烟,烟头上的火光越来越亮。

“现在说话小心点,”桑迪提醒,“阿南德·拜依随时会出现。”

“看,乔都和穆那。”古蒂说。

两个男孩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东西,不过祥弟看不清楚是什么。他们看起来不像乞丐,穿着衬衣和牛仔裤,脚上穿着塑料凉鞋。

“他们是谁啊?”祥弟问,他看到他们衣服那么干净,有点儿羡慕。

“胖一点的那个是穆那,他在卖报纸。”桑迪回答,“瘦一点的乔都是个瞎子,他在卖电影杂志,不过他们都是惯偷。我们晚上都在这儿集合,这儿马上就都是人了。”

他说得没错,很快又来了四个男孩。祥弟从来没见过这么多残疾人,在一个地方看到这么多残疾人让他难以接受,于是他转过身,不去看那些年纪比他小得多的男孩,其中有一个男孩少了条胳膊,另一个男孩鼻子没了。

“帅哥”也出现了,祥弟试着不去想象苍蝇叮在他眼睛上面那个洞里的样子。

没有风,孩子的哭声平息了,从拴着山羊的角落那边过来了一个没有腿的男孩,他手上套着拖鞋,坐在一个木车上,手腕上还系着根绳子。一个女孩,看上去比他大两三岁,拽着绳子,拉着他往前走,而那个男孩不时用手撑一下地,给自己一点助力。

“那个男孩的名字叫‘头奖’。”桑迪悄悄地说。

“头奖?”祥弟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就是他很走运,他才四岁,所以外国人很愿意给他钱。他在科拉巴区乞讨,那是个富人区。阿南德·拜依很喜欢他,让他去乞讨的时候坐出租车来回。”

祥弟看着“头奖”,他是怎么没了腿的?说一个没腿的人幸运也真是残忍,连“帅哥”也有个跟他自己的形象不相称的名字。祥弟决定卡洪莎里不会有残疾的情况出现,他紧握拳头,仿佛他梦中的城市就握在掌中。

一会儿人们就聚成了一堆,祥弟看着装着假眼的乔都,他对每个人都是把一只耳朵侧过去,就连桑迪也是那么站着,好像他的耳朵也不好使似的。

坐在山羊边上的那个老头现在朝他们走了过来,这回他手里拿着个竹篮子,他把篮子往地上一放就走开了。有人往篮子里放了双女式拖鞋,看起来还挺新。一块男式手表也扔了进去,接着是一串钥匙,然后是一条崭新的男式内裤。“这是谁搞到的?”有人问。然后有人接话:“你爸的,他变太监以后就用不着这个了。”大伙都笑了,有人往篮子里扔了一只鼓鼓的钱包。

祥弟发现有间小屋外面投射的光线底下,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轮廓。他站在那边,两只手举过头顶,撑着低矮的屋顶,伸了个懒腰。他从那间屋子的月台上下来,朝他们走过去,一边系着白衬衣的扣子,一边拢了拢头发。他走过来的时候,祥弟注意到他的眼睛虽然是黑亮的,但看起来通红,底下还有黑眼圈。

桑迪用胳膊肘捅了祥弟一下,这个人肯定就是阿南德·拜依。

阿南德·拜依低下头往竹篮里看了看,摸着黑胡子。他的脖子上和脸上都在冒着一滴滴的汗珠,他把乱蓬蓬的头发从额头上拢到后面去。

“谁搞到的钱包?”他问。

瞎眼男孩举起了手。

“乔都,告诉我们你怎么搞到的,没准别的王八蛋还能学着点。”阿南德·拜依说。

“我捡到的,就这样。”

“啊?”

“它就在地上,我到卡利得音像店背后去拉屎,踩在上面了,肯定是有人丢的。”

“我还以为这是多年来训练的结果,你跟卡车司机一样瞎,倒捡了个钱包。”阿南德·拜依大笑,其他人也笑起来,但是祥弟发现人们还是很小心,好像一有风吹草动就会马上停下来。

“钥匙,谁搞的钥匙?”阿南德·拜依接着说。

“那是小轿车的钥匙。”穆那说。

祥弟想,穆那是卖报纸的那个,瞎眼睛的那个是乔都,他卖电影杂志。祥弟突然意识到他是在记这些人的名字和工作,就马上停了下来。

“这些是一辆白色II8 NE车的钥匙,”穆那眉飞色舞地说,“停在莫汗纱丽店外面,老莫汗锁了车门和店门以后,我从他兜里拿的,他就住在店的楼上,所以车就停在店门口。我故意把报纸扔在他脚上,他一生气就开始嚷嚷,他生气的时候偷起来就很容易了。不管怎么样,现在可以去把那辆车开过来了,莫汗得等到明天早晨才会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