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小白走了(第2/3页)

蘅蘅小姐皱眉道:“毛也干涩……”

“他本来就不像阿赳这么亮……”

蘅蘅小姐摇摇头,“不对,我们赶紧去医院吧。”

那天晚上,公子小白就被留在了医院里。

他患上了肝炎。

我再见到公子小白,是在一个多星期之后。

一见他,我倒吸了一口冷气,我无法相信眼前这个奄奄一息的病猫,就是仅仅数日未见的公子小白。

他身上散发着浓烈的药水味儿,前臂和后腿上的毛都被剃掉,隐约可见好多针孔,一只眼睛似乎发炎了,眼泪把鼻子旁边的毛泡得稀落落的。看到我,他转了转黯淡的蓝眼睛,嘴巴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蘅蘅小姐小心翼翼地把他放进小窝,又灌了一个温热的暖水袋放在他脚下,轻轻拍着他的背。蘅蘅小姐的眼圈微红,神情像是又气愤又伤心。

公子小白大概疲惫至极,转眼就沉沉睡去。

蘅蘅小姐坐了一会儿,疲倦地揉揉眼睛,长嘘了一口气,“我上网查查,明天换个医院。”

我从沙发上拨下个垫子,趴在公子小白身边,看他睡得还算安稳,我也慢慢放松下来,不知不觉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是清晨,我转过头,看到公子小白已经醒了,正睁着蓝眼睛静静地望着我。

他的精神似乎比昨晚好上许多,我心里一喜,正要说话,却见蘅蘅小姐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她仔细地托着一个我从没见过的罐头,满怀期待地放在公子小白鼻子底下,见他无动于衷,蘅蘅小姐用小勺挖了一块糊糊,抹在他嘴里。

公子小白好像很讨厌这个味道,立刻吐了出来,烦躁地挣了几下,蘅蘅小姐赶紧拍着他柔声安慰,等小白安静下来,她连忙又进厨房了。

不一会儿,蘅蘅小姐端了小半碗水过来,水散发着温热的甜香,她用针管抽了些,扶着公子小白的脑袋,小心地喂进他嘴里。

这次公子小白没有十分抗拒,水顺着他的下巴滴到地板上一些,但也咽进去一些。蘅蘅小姐精神一振,舀了些罐头用蜂蜜水稀释了,仍然抽到针管里,灌进公子小白嘴里。

公子小白晃着脑袋挣扎,但还是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去,蘅蘅小姐松了一口气,哄道:“小白乖,吃一点咱们才有力气出门。”

她又抽了半管稀糊糊,公子小白却站起来,摇摇晃晃地朝阳台走去,蘅蘅小姐连忙跳起来,跑去帮他打开门,可公子小白还没走到猫砂盆前,突然哇的一声,把刚才吃下去的全吐了出来。

蘅蘅小姐脸色煞白,她愣了片刻,默默地把地上收拾干净,拿过那个带网眼的猫包来。

公子小白一见蘅蘅小姐拿包,眼里顿时闪过一抹恐慌,蹒跚着钻到了沙发底下。

蘅蘅小姐半跪在沙发前,放软了声音叫着,“小白不怕,咱们再也不住院,打了针就回来……”

沙发下静悄悄地全无反应,蘅蘅小姐低了头,伸手去拉公子小白。

只听得一声惊叫,蘅蘅小姐缩回手来,她的手臂上赫然多了几道长长的血痕,殷红的血珠慢慢渗了出来。

叫声惊醒了国强君,他头发乱蓬蓬地冲进来,见到蘅蘅小姐的伤,他变了脸色,赶紧扶蘅蘅小姐坐到床上,转身去找药,却只找到一包创可贴。他拿纸巾小心地帮蘅蘅小姐擦去血,惶急道:“很疼吧?来,先拿水冲冲,我陪你去打针。”

蘅蘅小姐眼圈都红了,“小白从来不抓人……他肯定是难受极了,才会控制不住……都是我太粗心,发现得太晚……”

国强君安抚地拍拍她说:“你别听那医生瞎说……小白既然不愿意去医院,咱们就自己动手,多找找资料,肯定能救活他。”

后来,我知道了公子小白在医院的遭遇,才明白一向温和的他为什么会做出那样激烈的行为。

他住院的那些日子,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台子上输液,虽然蘅蘅小姐拿了垫子和小毛毯,他还是感觉越来越冷,仿佛身上的血都要凝固。他吃不下东西,医生就在他鼻子里插进一根管子,往胃里灌营养膏和罐头,他又痛又恶心,却吐不出来。更让他恐惧的是,每隔三天,他就要被洗一次肠,那种痛苦难以形容,每次洗过之后,整个身体就像虚脱了一般,连眨眼睛的力气都没有。

蘅蘅小姐每天早晚去看他,晚上陪他输液,那是公子小白一天中最安心的时刻。他用眼神请求蘅蘅小姐带他回家,蘅蘅小姐看懂了,但医生说他的病情太重,晚上需要看护,不能来回搬动。蘅蘅小姐只有听从医生的话,但公子小白却一天天衰弱下去。终于,医生对蘅蘅小姐说,由于错过了最佳治疗期,希望非常渺茫,如果不想让猫再受罪,就打一针安乐吧。

于是,蘅蘅小姐花了大半个月的薪水,公子小白受了一个多星期的罪,得到一个这样的宣判。

由于公子小白对医院的强烈抵触,那之后的半个多月,他是在家里和我们一起度过的。

蘅蘅小姐查了很多资料,买来好多外国的药品和处方罐头,每天早晨上班前,她先喂公子小白吃药,吃蜂蜜水,吃肝精,吃罐头,如果公子小白吐了,她就再喂一遍,一边还自我安慰,吐吐不要紧,肚子里留一点就算赚到了。国强君的研究所离家近,于是他中午回来喂小白一次罐头和营养膏,傍晚蘅蘅小姐回家,重复一轮早晨的清单,夜里睡觉前,再喂一次吃的。这些昂贵的药品和罐头,大部分被公子小白吐到了地上,但总算有些派上了用场,公子小白虽然还是虚弱,情绪却渐渐稳定下来,眼睛的炎症也好了,有时蘅蘅小姐抚摩他,他甚至会打起小呼噜。

现在回想起来,那半个多月,是我和成年后的公子小白最亲密的一段日子。家里没人的时候,我就坐在他的小窝前,跟他说说话。他精神好的时候会跟我对答几句,大部分时间都静静地听,脸上并不见厌烦,反而像是很愉快的样子。这时候,我才蓦地意识到,从那个多事的春天开始,我和公子小白竟然已经一起度过了六年的漫长时光。这六年中,我们和招弟小姐、蘅蘅小姐时有分离,唯独我们俩却形影不离,一起搬家,一起留守,一起出远门,一起见证招弟小姐和蘅蘅小姐的人生,分享着那么多的共同回忆。

只是在我们的谈话中,公子小白的应答越来越少,后来,他连醒着听我絮叨的力气也渐渐失去了,大部分时间都在昏沉之中。他并不显得怎样痛苦,只是仿佛很累很累,渴望着大睡一场。蘅蘅小姐喂食的时候,他不再挣扎,但也没有什么反应,汁水顺着嘴角流淌下来,沾污了他漂亮的长鬃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