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玉鹏丁爷(第2/2页)

师奶奶不是好惹的,你们不让丁玉鹏上你们那儿,我的园子也不让你们进!有一回曲艺团的老艺术家王世臣先生到紫竹林串门儿,师奶奶愣叫看门儿的几个小伙子把王先生给轰了出去。

总这么下去也不是事儿呀,后来丁爷就正式拜了王长友先生为师,跟赵振铎先生成了师兄弟。丁爷比赵振铎先生大十岁,但是入门儿晚呀,所以得管赵振铎叫师哥。曲艺行就这么不讲理,不管你岁数多大,按入门早晚和师承辈分来。这人八十了,辈分小,这孩子十岁,辈分大,八十的得管十岁的叫叔叔。我觉着还是人家香港演艺界的规矩好,岁数小的见了岁数大的一律称呼哥、姐,顶多叫个叔,没听说香港演员喊师大爷的。

丁爷跟我说过,他会的老段子大部分是跟金晓珊先生学的,没跟王长友先生学过段子。但是王长友先生带着他到济南、沈阳的相声大会闯荡了几年,让他增长了见识,开阔了眼界,也听会了不少节目。

丁爷回到北京,正赶上组建西城区青年曲艺队,丁爷就成了区属集体所有制团体的演员。那时候青年曲艺队常年在西单商场曲艺厅演出,从下午演到晚上,进门儿的时候给你张票,写上入场时间。出门儿的时候再计算你听了几个小时,计时收费。

虽然叫青年曲艺团,但是老艺人挺多,丁爷是年轻一辈,总受欺负,老演员一看园子里观众不多了,就派丁爷上去说单口相声,拖延时间,他们出去吃饭。这下儿反倒让丁爷长了本事,积累了大量的单口段子。

现在的年轻人新到一个单位,同事让你多干点儿活儿,别以为是坏事儿。还学本事呢,将来是挣钱的资本。

“文化大革命”一来,丁爷可就受罪了。他在玉器行的时候,也做过日本人的生意,结果被打成了日伪特务。谁揭发的呢?肯定是他们团的老艺人了,外行人也不了解情况呀。平常有矛盾了,就借着这个机会报私仇。

其实这也难说谁对谁错,那个年代就是你揭发我,我批判你。还有国家级团体的大艺术家到丁爷的街道搜集丁爷的材料,那时候讲究串联,不光揪本单位的坏蛋。

“文革”当中丁爷可没少挨打。曲艺界有那么一段故事,叫做“打死丁玉鹏,吓死习相远”。造反派在屋里打丁玉鹏,他的搭档习相远在门口儿看。习相远也是旗人,解放前家里挺有钱,成分也不好。他琢磨了,“一会儿也得这么打我,我哪儿受得了呀!”

他走到紫竹院公园旁边的小河沟,跳河自尽了。其实那河水也就齐腰深,往起一站就淹不死。但是习相远一心想死,没往起站。挨打的丁玉鹏反倒活了过来,就是腰部被打伤了,后半辈子腰直不了,总是向后仰着。

后来丁爷一家老小被赶到农村,当了十年农民。让一个粉墨登场的演员整天守着田间地头,跟大粪、麦苗打交道,心理上受的打击可想而知。丁爷的老伴儿那是曲艺园子班主出身,哪儿会干活呀?所有农活都得丁爷一个人承包。

后来他们的儿子大了,能帮把手啦。儿子学习不错,还当上了大队的会计,丁爷肩上的担子才轻了点儿。人的适应能力挺强,走一步说一步,丁爷说到了“文革”晚期,一家四口(还有个女儿)在农村的小日子,已经过得有滋有味了。

“文革”结束,丁爷落实政策,一家四口儿回到北京。过去的房子早就让别人占了,暂时住在丰台。青年曲艺队在西单的剧场已经没有了,改在前门大栅栏演出。丁爷每天从丰台到前门太远,单位又在德内大街给他们找了间小平房,一家四口儿挤在十几平米的房间。后来儿子、闺女相继结婚搬了出去,老两口儿住得才算宽敞点儿。

老艺人脾气秉性各异,有人很仗义,有人挺抠门儿,有人很大度,也有人嫉妒心极强。还有一些老艺人有个坏毛病,你演得火了嫉妒你,你演得水了挤兑你。丁爷的演出挺火,所以也遭到了某些同行的排挤,所以丁爷在青曲混得也不是很开心。

80年代初期,青年曲艺队解散,丁爷提前退休。奶奶没有工资,孩子们也帮不上忙,老两口儿指着丁爷那点儿退休金生活,日子很清贫。

我接触过几位老艺人,年轻的时候挺火,但是晚年也不富裕。因为当初挣钱容易,出手也大方。今朝有酒今朝醉,不攒钱,也不会理财。晚年就是一间空屋子,几样旧家具。我觉着这样儿也挺好,无牵无挂。

丁爷晚年也挺穷,他可不是年轻时候挥霍的,他这辈子根本没钱可攒。

新街口有个鼓曲票房,丁爷耐不住寂寞,经常去票房唱两嗓子单弦。李苦禅大师的公子,画家李燕先生热心宣传老北京的曲艺,帮电视台拍摄票房的专题片,认识了丁先生。跟丁先生一聊,可把李燕先生惊呆了,“老先生肚子里的东西太多啦!”

李燕先生找到电视台的导演武宝智,在票房里给丁爷录制了二十多段传统相声,有单口儿有对口儿,过春节的时候在北京电视台播出。这下儿认识丁爷的人又多了,附近的街坊邻居们才知道,“敢情我们胡同还住着位演员哪!”

我在师爷赵振铎家喝酒,电视正好儿播丁爷的段子。师爷把嘴一撇,“会得倒是不少,哪段儿都不精!”赵振铎先生多大名望呀,能看得上丁爷嘛!但是对于我们来讲,丁爷就是一个相声仓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