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命年杂感(第2/2页)

众战友相觑而笑,谁都不打算替我解围。

那一顿饭,从始至终没心思吃什么,一直在心里暗想——妈的这小子叫什么来着呢?

猛地想起来了,举杯猝起,大叫——×××我和你干这一杯!

众战友沉默片刻,皆大笑。

心中好生的快感,得意扬扬地说:

×××,刚才是成心和你别劲儿呢!你说我怎么能把你的姓名都忘了呢?那也太可笑了吧!

果然可笑。

众战友也果然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我猛想起的是别人的姓名,张冠李戴了……

记忆力的减退,使自己对自己的记忆首先丧失信心。同事向我借过几盘录像带,我觉得没还我,人家说还了,心想——肯定是自己记错了,那么录像带哪儿去了呢?我也是借的呀!不久同事不好意思地说,晓声我发现,录像带还在我那儿哪!——敢情别人也有记忆力欠佳的时候。厂里交我看的一部剧本,记得又转给另一位同事看了,可他说没在我这儿啊!心想——肯定是自己记错了,那么剧本哪儿去了呢?下午作者要来当面听意见的呀!片刻同事不好意思地说,晓声对不起,那剧本儿是在我这儿,刚才找得太粗心……

夜里失眠,冷不丁地想起——几个月前似乎向传达室的朱师傅借过几十元钱不曾归还。第二天带在身上,一边还钱一边不安地解释:朱师傅,我最近记忆不好,几个月前借您的钱,昨天才想起来……

不料朱师傅说:晓声你早还了!

厂里发了一张春节购物券——同事一再清清楚楚地告诉我,只能在哪家商场用,那商场在什么什么方位……

妻去买时,自信地说:“我认识!不就是在哪儿哪儿么!”

觉得妻说的方位,和同事清清楚楚地告诉我的方位,相距实在太远了!有心纠正于妻,可一想——万一自己又记错了呢?

于是将一份儿责任感闷在了心里。

妻自然是兜了极大极大的一个圈子,跑了很多冤枉路,回到家里,发牢骚说为一张百十来元的购物券,太得不偿失了,搭上了两个半小时!

我说:其实,你出门前,我就觉得你说的那地方不对。

妻生气地问:那你怎么不告诉我对的地方?

我苦笑了一下,倍感罪过地回答:事实证明你错了,我才有把握肯定自己当时是对的呀!在没证明你错了之前,我哪儿敢有那么大的把握呢?……

我是我们这一代人中,年龄不算最大也不算最小的一个。我们这一代,普遍的都开始记忆力明显减退了。尽管我们正处在所谓“年富力强”的年龄。我们过早地被“老”字黏上了。我们自己有时不愿承认,但各个心里都明白。我们宁愿这“老”首先是从体魄上开始的,但它却偏偏首先从心智上向我们发起了频频的攻击。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营养不良造成的?还是十年“上山下乡”耗损太大造成的?抑或是目前上有老下有小自己责任多多因而都过早地患了“中年综合疲劳症”的结果?

我们这一代聚在一起,比十年前几年前聚在一起时话都明显地少了,都大有一种欲说还休的意味儿了呢!

我是早就欲说还休了。非说不可,三言两语,简明扼要地表达这种意思罢了。

却还在孜孜地写作着。有时宁愿自己变成哑巴,只写不说算了。岂非少了项活着的内容么?似乎所剩精力体能,仅够支配极少的甚至是最单纯的生命活动了。

真是欲休还写欲休还写……

不定哪一天,便由欲休还写而欲写还休了。

于是常常的徒自感伤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