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如此兄弟(第4/4页)

这并不稀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只是这风来自父兄,便不免让人伤心;而这一父一兄又都是皇帝,就不但让人寒心,更让人惊心了。实际上,无论在康熙晚年,还是在雍正早期,允禩做人都很难,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是也不是,不是也不是,动辄得咎。比方说,一个案子,雍正交给允禩办,他是严一点好呢,还是宽一点好呢,就很为难。宽一点,是出卖原则,收买人心;严一点,则是居心不良,妄图让人主背上苛察、忌刻的恶名,总之都是别有用心。在康熙手下也是一样。工作卖力一点,是好胜逞能、沽名钓誉;消极一点,则又是心怀不满、懒惰怠工。也许,他应该一开始就表现得傻乎乎的。但这也未必能让康熙满意。康熙会说:我怎么养了这么个蠢儿子!

实际上,雍正对允禩的猜忌防范,是和康熙一脉相承的。康熙曾对人说,允禩“党羽甚恶,阴险已极,即朕亦畏之”;而允禩一党之所以不顾自己的一再警告,偏要硬着头皮保荐他,则是为了给允禩捞取政治资本,以便在时机成熟时发动政变或与康熙指定的继承人争夺皇位。因此康熙说,允礽“屡失人心”而允禩“屡结人心”,因此“此人(允禩)之险百倍于二阿哥(允礽)也”。

人一旦被猜忌,日子就不会好过。怎么也想不通的允禩,有一次忍不住对康熙说:儿臣实在不知该如何做人,情愿卧病不起。谁知康熙更加愤怒,并认定这就是允禩的“大奸大邪”。理由是:一个小小的贝勒,需要装什么病!当然是因为有非分之想。否则,怎么会奏此“越分之言”?后来,允禩得了伤寒,命几不保,康熙的态度却相当冷漠。[13]允禩病好后,大约康熙也觉得自己所作所为太不像个慈父,于是传谕允禩,问他想吃点什么;朕这里什么都有,但不知对你合适不合适,“故不敢送去”。皇父自称“不敢”,皇儿哪敢承当。因此允禩到宫门外跪求免用“不敢”二字。康熙又不高兴了,怪允禩小心眼儿,没事找事。他对诸皇子说:“允禩往往多疑,每用心于无用之地”,这一回又“于无事中故生事端。众人观之,成何体统”!其实允禩并不多疑,亦非无事生非。做臣子的,谁听了皇上说“不敢”都要吓一跳,何况允禩又是备受猜忌动辄得咎之人?当然,康熙说“不敢”二字,也未必有什么特别的意思。然而允禩如果不辞,岂非又是失礼?辞与不辞都不是,芥蒂既深,怎么说,都话不投机。

看来雍正在这一点上,倒真是像极了康熙,只是猜忌更深,下手更重。这也难怪,兄弟毕竟不同于父子。胤禛曾说,以父皇之“神圣”,尚且还要“防允禩等之奸恶,不能一日宁处”,自己能不处处设防么?不过雍正并无康熙的权威。加上自己即位未几,屁股还没坐稳,只好对允禩一忍再忍,一让再让,一再曲加优容。但忍耐总有极限,而一旦爆发,便不可收拾。这就像借高利贷一样,借的钱越多,拖的时间越长,利息也就越吓人。雍正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整治允禩,心中当然充满了怨毒。不难想象,当他下令将允禩、允禟改名为阿其那、塞思黑时,一定是面目狰狞,咬牙切齿,一脸的杀气。

雍正和允禩并非天生是敌。直到康熙第一次废太子时,他们的关系还算不错。允禩得伤寒病时,雍正颇为关切,还因此受到康熙责罚,认为他“亦似党庇允禩”。显然,如果不争夺皇位,这哥儿俩也不会反目为仇。一旦反目,也就不复再有手足骨肉之情了。剩下的,便只有必欲置对方于死地的仇恨和斗争。历史上所有的宫廷斗争莫不如此,雍正和允禩当然也不例外。

兄弟如此,君臣亦然。事实上,在雍正翦灭允禩之前,就有一个宠臣先做了他的刀下之鬼。这个宠臣,就是抚远大将军、川陕总督年羹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