辑肆(第2/6页)

夜十时许,机下望去,是无边的暗,时而掠过电子集成线路板那样的灯光图样,星星点点密集一群,余皆是一片黑暗,耳鼓膜陡地一胀:它在降落。这就是二十一世纪的人类:四千七百公里水陆两程空中六小时,马来西亚,啊,到了!

风情

这里没有冬天,出发前便知这个国家在北纬国度接近了赤道,她一年四季都是夏天,那么就是只有一季了。这一层,其实在飞机上已经领受了。登机时穿的里三层外三层,渐次的温热渐次地侵来,一件件地往下脱。好在妹妹卫平跟着,脱一件她便收一件,飞机上的空调,我想也是双向的,在北京用的制暖,到吉隆坡必用的冷气了。饶是如此,从密封通道走出时,外面热浪袭进,立时就袭得微汗淫淫。真的不假,这里是夏天。

大使馆的王太钰早就在海关通道道口迎候了。可怜这位大使馆二等秘书,为了“请二月河来马”,他不知费却几多工夫心血,从办护照到签证——他知道我这上头是个笨盲人——都一一关心奔走,此刻已近午夜,也不知道他等候了多久。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电话朋友”,他不大像很修边幅的人,花格衬衣扎单裤里,脖子上挂着一个牌子,显见是外交官身份证,可以自由使用方便通道的关防。他与孙玉明是同学,老远就认出来,迎上来,热情地寒暄,帮我们提行李,打点物什,验证过关……一点也不“认生”,一点也不矜持,热情干练,动作麻利。冯先生和我一下子便喜欢上了这年轻人。大马华总的陈达真博士,《星洲日报》的几位记者、一群人,一时也记认不清这些朋友的名字,早已望眼欲穿地候在外边,捧什么宝贝似的把我们一行四人捧出了机场。又吃夜宵,又简单采访,直到午夜,我们才在金马皇宫饭店安置下来。

这是马来西亚豪富李金友先生的产业。事后我才知道,是李金友先生与胡大使商定约请我们。《星洲日报》,华总和李金友的绿野集团出资,胡正跃以特命全权大使的名义,共同邀我们来马。此时在紫翠交辉的金马皇宫饭店,只见到处是雕塑的马,外面被灯光和喷泉映着的,是几匹拖车跃腾欲飞的金色的马;大厅里水池旁,沙发座旁,壁间镶嵌,花盆架座,全都是马的行踪,马的影像。一望可知,马是这里的瑞祥,这里的图腾。引领我们的封富强先生是李金友的秘书。他介绍说:“我的主人爱马,这里是马的世界……”

金马皇宫是一家六星级饭店,外饰内修都是超一流的,初来夜分,但见到处火树银花,繁灯如织,周匝的环境蒙在夜色中甚是朦胧,都不很清晰。黑甜一觉醒来,窗帘拉开,我们顿时被外面秀丽景色迷住。啊!这里并不是我想的那样平坦,绿得栽绒地毯一样的草地,闲适地站着几匹塑马,几个大人和孩子在草地上快乐地追逐嬉闹,斜坡草地下去,是湖,约两公顷的面积吧,湖中碧波摇漾,岸边绿树掩映。水湾环抱的各色楼阁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微微起伏的小丘岭上,有斜坡式、方顶式、罗马宫廷式的房顶,甚至也有红的,有蓝的,有白的,有紫的,也有灰色的,可见到我们中国的歇山式的。浓密的树木就在这些色彩各异的建筑中摇曳生姿。我站在茵茵芳草间,望着湖面美景,不禁神驰慨然,我们的建筑师怎么的便只懂得只晓得设计麻将牌、火柴盒、手机那样的楼?他们似乎是色盲,怎的总是认定了灰色?在旁陪我们的封先生指着远方:那是我们老板办公处,这里水面上去,我们又开发了更大的湖,更大的人工岛还没有办完,但产权已经定了……湖那边是别墅,再向北是水上超市,也是李先生的……我不禁暗自惊叹他的豪富,但眼前这用旧锡矿坑改造的人工湖,废矿土堆成的丘陵,在金马酒店四周景观的配置,没有相当的人文素养不可能办到。

按照日程安排,当日中午,我们驱车去大使馆拜会大使。沿途风景依然秀色可餐。封富强是一个很棒的小伙子,热情稳重,马来语、英语、华语都能操作自如,他介绍马来西亚人的收入、物产,介绍汽车拥有量,各个沿途地名的由来,与中国的渊源关联。口若悬河,几乎见到什么便说什么。我指着窗外一大片铁锈色石块顶标志房说:“穷人也还是有的。”他坦率地回答:“这是贫民区,我们的市政建设一时还不能解决。”从他那里,我知道了,这常年常青的阔叶林,叶子怎么更新换代;知道这国家平均两人便有一辆汽车,怪不得大道上几乎看不见行人;知道了“敦”、“丹斯里”、“拿督丹斯里”种种爵位,知道了马来本地人享受的种种优惠,华人在马来经济、政治诸方地位,华人为了生存,甘心承受种种苦涩而含笑和含泪的社会心境。汽车婉转在吉隆坡泛着热气的街道上穿行,悠然到了使馆区。封指着一带围墙说:“这是美国大使馆。有钱,怕死。‘9·11’以后加固了人防护,你看他们护得多结实,他们紧挨着伊拉克大使馆……”满车人神情贯注地听着,不知不觉地,已经进了胡正跃大使官邸。

胡正跃这人

他年轻得让我吃惊。我们到他的官邸,他已在大厅门口迎候。握手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大使馆来接我们的官员。他个头不算魁梧,修洁且整暇,举止言谈从容优雅,看上去也就四十岁上下,已是老练的外交家形容。

官邸里壁间廊下,摆设着一些名人字匾和古玩,但数量不算多,装裱修饰也很简单,整个看上去有点空旷,简朴得像是正在草创。他边带着我们观览边说:“官邸建筑规制不小,但还没有真正搞好,刚刚租来不久……”我听着,心里想,这无论如何就是正当的财政支出,随口便问:“您怎么不买下来呢?”他笑着摊摊手说:“恐怕要几千万马币呢,我一时还办不下来。”

他和冯其庸先生不少朋友有渊源。他们谈字、品画、玩赏古董,谈得很高兴投机,有点相见恨晚的样子。我们一同随意散游——这是异国土地上我国租来的一块土地,青茂浓绿的常青树、温润清简的房舍、壁间的图书、丹青古色古香的陶瓷,都是我们故国的情韵,踏在这静谧的庭院里自是别有一般温馨思绪。

午餐很随意,大使如数家珍地谈起两国文化交往诸情形,谈中央首长来马方访问情况,谈起这次我们来前,他已向外交部长李肇星汇报过马来西亚的这次文化交流活动。在文化上两个国家要加深加密来往,增强联系纽带的韧性与弹力。我谈起“十六大”期间李肇星打电话找我,我不知李肇星何许人,在电话中支吾良久的笑话。我谈到2002年夏日我去新疆的感想,风土人情乡俗民意,谈到新疆建设兵团的艰苦与困难,也谈到西北大开发应该加上“文化开发”这个概念。胡大使听得很专注,问我:“这些看法你在十六大上提了没有?”我说:“草案讨论时谈过。”胡大使说:“这些都很重要,我也可以向中央建陈。”